河边的大小碎石遍布,并不好走。萧云晞和苏薇一路搜寻得仔细,终于在绕过几个河湾之后,在水岸边看到了残碎的马车横辕。
弯拐过后,河水在岸边冲出了一个浅滩,横辕和其他木头碎屑铺陈开来,不远处的礁石处,似乎还卡着马匹的尸体。
苏薇步子一顿,不敢再走了。
萧云晞看了她一眼,放开了手,举了火把掠过去,四下查探了一番之后,折了回来。
“只有马车和马,没有人。”萧云晞的神色甚至有了几分松动,转头看向一旁繁茂的树林。
没有人?苏薇也是心中一动,这才终于从萧云晞手里接过了火把,往浅滩上走去。
萧云晞站在不远处,看着火光里那个娇小的身影,她查看得仔细,有些地方,甚至蹲下身来认真翻找。
“宁王殿下!”在查看马匹尸体的苏薇突然扬声唤了一声,将手里的火把插到了一旁的石碓里,涉水进了浅滩,绕到一块礁石的后面,弯腰下腰去。
“你手上有伤,让我来。”她刚要俯身到水里去把那被压在马匹下的东西拖出来,却被萧云晞一把拉住了手臂。
苏薇一愣,她刚刚因为飞身救人时死拽着绳索,右手掌心被磨破了一大片。她一直心里记挂着崖下的人,自己连痛感都没有察觉到,萧云晞却是注意到了。
她依言退开,眼看着萧云晞伸手将压在马匹下的一具尸体拖拽了出来,一路拖出了水中。
那是先前被萧云晞从车顶一剑落下,杀死在车厢里的蒙面人。
那一剑擦着他的脖颈,贯入右肩,血早已经流干了,现在伤口处的皮肉被泡的肿胀翻卷。
“如果他们出事了,那该和这个人一样出现在这浅滩上,既然这里不见人,想来必然是已经从水中脱困。”萧云晞扫了一眼尸体之后,便没有再看,只是跟苏薇分析道。
“北阁带着人从山下顺着河道找进来,南庭他们也在林中搜索,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苏大人,你且宽心。”萧云晞说着,取了匕首,在自己里衬的锦袍上扯了布条。
他拉过苏薇的右手,小心地替她将伤口包扎起来。
动作流利,连最后的结都打得利落。苏薇动了动右手,发现包得既不松散,又能活动自如,倒不像是第一次包扎。
两人分析过后,决定不再沿着河岸往下,而是进入树林去寻,毕竟苏允墨和秋白他们既然活着,很有可能是从这里上岸的。
然而,还没等他们进山林,就看到上游的一处树林里,有警示的烟雾升腾而起。
看着暗沉天色下,在树林上空萦绕的烟雾和接连闪过的火光,苏薇心中大喜,与萧云晞一起,迅速朝那个方向掠去。
南庭他们是在林中搜寻时遇到正在辨别采集草药的秋白的,他一身水汽未干,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骤然弹起来,下意识地将手里握着的匕首横到胸前。
秋白身上带着伤,好在并不是十分严重,倒是苏允墨,他本就身子弱,落了水之后,被暗流卷着撞在了河底的石头上,秋白把他捞起来的时候,他头上有伤,昏迷不醒。
“我们手上没有药,苏大人须得快些就医,还是早些离开这里比较稳妥。”萧云晞看了一眼伏在苏允墨怀里,双肩颤抖的苏薇,叹了口气,又看向秋白,“你还能走吗?”
他们从崖上下来容易,上去却困难,更别提如今还带着两个伤患,想来也只能顺着河道走出去跟北阁他们汇合了。
“属下并无大碍,只是苏大人他……”秋白点了点头,走过去拉苏薇,“阿薇,我们先带大人出去。”
“嗯。”苏薇本是埋在苏允墨怀里哭,被秋白一拉,她含糊应了一声,刚想起身,却觉脑中一片晕眩,脚下一软,眼前一黑,又栽倒在了苏允墨怀里。
再醒来的时候,窗外阳光大盛。
苏薇只觉头疼欲裂,下意识地抬手想挡住眼睛,看到右手上重新包扎过的痕迹,她才回过神来,想起先前在山里发生的一切,猛然坐起。
从四下的摆设来看,她此刻躺在一个客栈里,屋里没有人,外面天光大亮,她也拿不准自己躺了多久。
苏薇掀了被子下床,急匆匆往外走,刚开门正好撞见要进来的萧云晞。
他一身玄色锦袍未换,先前在山中不觉得,如今看着衣摆和手臂上的划痕,以及头上有些散乱的发髻,模样十分狼狈,他却半分不觉。
“苏侍郎落水之后被撞伤了,又染了风寒,所以一直昏迷,大夫已经开了药,现下已无大碍,应该很快就会醒了。”萧云晞见她出来,先是一愣,随即侧身让开,还指了指对面有人进出的厢房。
他们昨晚沿着河道与北阁他们汇合之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东安城,寻了大夫,治伤煎药,一直忙到午后。
“殿下救命之恩,苏薇没齿难忘。”苏薇看了一眼对面,秋白正好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往屋里去,她没有马上跟过去,而是屈膝跪地,朝着萧云晞行了一个大礼。
这个谢礼,诚心实意。若无萧云晞,只怕他们不仅寻不回苏允墨,还都性命不保。
“其他官员本王已经着人安置妥当了,这两日就先在东安城养伤,其他的事情,等苏侍郎无大碍之后再说。”萧云晞没有阻止她,只是等她行完礼,才俯身将她扶了起来,他也不松手,扶了他往苏允墨所在的厢房去。
或许是因为少时有着相似的经历,所以萧云晞特别理解苏薇此刻的心情。
“你们都退下吧,这里有苏郎中和秋白守着就好。”等得苏薇在床边坐下,萧云晞又唤退了屋里其他的人,只留了苏家的主仆三人。
他们劫后余生,想来有很多话要说。这次事出突然,牵扯到敌国余孽,有些话,想来也不便让外人听到。
苏薇此刻因着苏允墨苍白的面色而心生担忧,又因为对这整件事半分都不了解而心神不宁,便也没有为萧云晞突然变得这般体贴入微而诧异,只是沉声谢过之后,又继续看着床上昏迷的人。
苏允墨面色惨白如纸,一双紧闭的眼微微颤动,也不知是起了什么噩梦。
“秋白,你们在马车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伸手探了探苏允墨的额头,确认他没有发热之后,苏薇终于松了一口气,转头看一旁的秋白。
秋白虽然没有昏死过去,可包的紧实的额头和手腕上缠绕的绷带告诉苏薇,他们落崖之后必定也是经历了十分可怕的事情。
“我们被巨石挡道之后,公子让我下去帮忙,我刚下车,就发生了变故,等得追上,却中了他们的迷香,被丢在了马车里。”秋白靠在窗下的椅子里,轻声给苏薇讲先前在山道上发生的事情。
“想来是那迷香药效不重,亦或是我中得少,宁王殿下追上来的时候,我刚好转醒。”当时车中的一个蒙面人,本是打算对他下杀手的,幸亏萧云晞来得及时,一剑不偏不倚地刺破了那人颈间的血脉,惹得鲜血溅满了车厢,却也救了他一命。
“我本想与宁王殿下里应外合,却不想马车突然坠崖,慌乱之中,我也只能破开马车顶,带着还未醒过来的公子弃车落进了河里。”秋白想起当时的情形,背脊还有些发凉。
若非他破车而出,带着昏过去的苏允墨踏着下坠的马车找了一个缓冲,只怕他们也要像那坠下来的马匹一样,不是被重重砸在水面上砸死,也要被困在马车里淹死在河里。
他们虽然逃出了马车,可秋白也是在那个时候拼尽了全力,所以之后两人又坠入了水里,秋白和苏允墨都被湍急的河水冲出去了一段距离,这头上和身上的伤,就是在那时候被河里的岩石刮出来的。
“得亏你们马上下来寻人,否则,以我当时的情况,只怕撑不住送公子出来就医。”秋白轻叹了一口气。
当时他是真的撑着一口气才没有昏过去,不仅在水里找到了苏允墨,还将他带到了林子里,看他外伤也十分严重,还想着要找止血的草药给他包扎。
萧云晞他们找到他们之后,秋白连十步都还没有走到,便也昏死过去。他们三人,都是萧云晞和神武军们从那山谷之中带出来的。
先前秋白看萧云晞一脚踢翻他们的院门,之后又处处惹苏薇生气,对他的印象十分不好。可如今,除了感恩戴德,他想不出其他词语来形容他对萧云晞的看法。
苏薇抿唇,侧头看了一眼苏允墨,光听秋白讲也觉得凶险苏薇压下心惊,低声问:“你知道那些月兹国的人找兄长是为了什么事吗?”
虽然萧云晞并没有跟她说什么,可依照当时的情形来看,苏薇也猜到了这些人跟惜梦他们是同伙。
秋白也是孤儿,和她一样自小跟在慕先生和苏允墨身边。只是,比起她,苏允墨很多时候都更喜欢带着秋白跟他出去办事,所以秋白知道的事情,一直都比她多得多。
对于月兹国,苏薇现在知道的只是二十年前那场瘟疫,是起于月兹,传遍西荒诸国;十一年前,月兹国内动乱,大齐和北渊国联手,踏平了月兹国和周边几个小国。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北渊国与大齐定下了兄弟之盟,许下了年仅六岁的五皇子萧云晞和女帝掌上明珠云璃公主的婚事。
月兹国灭的时候,慕先生和苏允墨就在云际城,只是那时他尚且年少多病,也不知道,惜梦他们两次来抓他到底是为了什么?
“公子一直昏迷,我也是坠崖之前才醒,并没有听到任何线索。”秋白缓声说,下意识地避开了苏薇的目光。
他说的是实话,只是月兹国之事,他又并非一无所知。
他一早就知道苏允墨的身份,也知道这些年来,西荒大漠上还有人在苦寻他的踪迹,其中包括一些想要苏允墨性命的人。
他虽然不知这次月兹国的真正目的,可他也明白这些一定跟苏允墨的那些过往有关。
苏允墨曾经吩咐过,关于西境和广莫城的一切,任何人在苏薇面前都不可多言。他也不明白这些事到底哪里值得隐瞒苏薇,不过,他也相信,苏允墨这样,一定是为苏薇着想。
苏薇在屋里又坐了一会儿,她知道苏允墨不会告诉她,却不想从秋白这里也问不出半句来,不由得有些沮丧。
她本想劝秋白去休息,毕竟他也伤得不轻,可秋白执意要先等苏允墨醒过来,她便也只好先从屋里退了出来。
“还在担心苏侍郎?”刚出门,就看到客栈一楼大厅里,坐在窗边的萧云晞正好看到她,笑着朝她招手唤了她下楼。
桌上摆了几个小菜,萧云晞手边放了一壶酒,窗外是一池的春水,午后阳光洒落,在湖面上宛若碎金闪耀。
因为萧云晞入住,这临湖的客栈清空了其他所有人,里外都有神武军和县丞派过来的衙役们戒备。
苏薇与他见礼之后,在他对面坐下,直言自己所忧心之事:“担心月兹国余孽不会就此止步,我怕兄长此去洛央国,会有更多的危险等着他。”
这些亡国之徒十余年来,分散各国,居无定所,她不知道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人,如今那个两次动手的惜梦的确死了,可是,又有谁能保证,在之后的路上,不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惜梦呢?
“还是不知道他们抓苏侍郎的原因?”萧云晞抿了一口清冽的酒,不动声色地问道。
他算得上是这两次出事时跟对方接触最多的人,惜梦临死前那些话让他依稀觉得,他们这般做,跟十一年前月兹国亡国有关。
可那个时候苏允墨还小,而且,先前苏薇被绑架的时候,那些人也只说,他们想用苏薇换一个跟苏允墨谈谈的机会。
“毫无头绪。”苏薇丧气地摇了摇头,皱眉看向窗外的湖水。
“还记得在山路上劫道的那些蒙面人吗?北阁他们先前生擒了两个,现在就关在县衙大牢里。”萧云晞放下了酒杯,凑上前来,“早间我让南庭仔细调查了一番,听说那两个人里,有惜梦的相好,想来他一定知道不少事情,你可有兴趣,跟本王去一趟大牢,把他们拉出来审上一审?”
“真的吗?”苏薇眼前一亮,想想却有些迟疑。若是真审出来点什么,会不会暴露了苏允墨费心隐藏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