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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特例假设(ad hoc hypothesis)

如果遇到与之前所持观点相悖的论据,你要先问下自己:是不是我错了?如果想要驳斥不利于自己所持观点的论据,则你提供的反证应可独立印证,不能受之前所持观点的影响。切忌使用不能独立证明的论据为自己进行合理化辩解。

在科学领域,科学家用“特例假设”来排除不符合某个既定理论的事实与发现,以免该理论被证伪。后这一词汇的含义大大延伸,泛指所有为保护某个观点不被驳倒而做出的假设。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或许称其为“合理化辩解”更为贴切。

对特定条件下理应发生的状态进行观察,并据此推断某个理论是否成立,这是证明科学理论的一个重要方法。通过实验创造所需各项条件,如果预期成真,则该理论即告得到证实。对理论进行论证的实验应该可以被别人复制。如果没有出现预期的实验结果且没有相应的实验结果则该理论不能成立,那么这个理论即被证伪。同样,如果实验未能得到重复确认且实验无法重复则该理论不成立,那么这个理论即被证伪。如果出现新的事实,且该事实与既定理论不符,则必须正视这一事实,要么对原理论进行修正,要么提出另外一种假设,证明新出现的事实并未背离既定理论。如果以上两种情况均不适用,则该事实即有可能证明原理论不成立。

1781年,英国天文学家威廉·赫歇尔(William Hershel)在望远镜中第一次观察到天王星,同时发现新行星的运行轨道不符合牛顿定律。天王星的运行轨道不规则,这显然违背了牛顿所提出的模式。有些科学家因此振臂欢呼:“瞧,牛顿也有犯错的时候!哈!”有些科学家则以“特例假设”来解释这种不规则轨道现象,认为是亚伯拉罕之神直接造成了运行轨道的异常:天王星的轨道之所以异于其他行星,是因为亚伯拉罕之神施展了超越自然法则的神迹,或许是为了借机向我们展示他的存在与神力。不过大多数科学家并不相信这种无法独立论证的假设,一直想要解开这个谜团。

科学家们先后提出过很多种可能成立的解释,其中最简单的一种就是假设在天王星的轨道之外还存在另外一颗行星,后者产生的引力影响了天王星的运行轨道。最重要的一点是,这一假设是可以被独立论证的,因为这颗行星的大小及运行轨道均可基于其对天王星运动的影响而进行精确的计算。就这样,人类发现了海王星。

但科学家们随后又发现,海王星的运行轨道也不符合牛顿定律,因此推断还有一颗未知的行星等待人类去发现。随着冥王星的出现,天文学家得到一系列新数据,通过计算最终得出结论:海王星的运行轨道完全符合牛顿定律。受当时知识与科技发展水平的限制,科学家们在论证过程中遇到不少困难,但以上这两个假设最终都得到了独立印证。

德国地球物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魏格纳(Alfred Wegener)于1912年提出大陆漂移说之前,人们一直相信地球的形成源自熔岩的冷却与收缩。魏格纳自己当时也无法解释大陆到底是如何移动的,只能推测导致大陆板块移动的力量或许来自地心引力,但一直都找不到任何科学证据来证明这一理论。相反,当时有很多科学家找到了不少相反的证据,证明地心引力十分微弱,并不足以推动板块运动。丹麦著名天文学家亚历克西斯·杜·托依特(Alexis du Toit)是魏格纳理论的坚定捍卫者,他认为大陆边缘海底的放射性熔岩有可能是导致板块移动的动力。美国古生物学家史蒂芬·杰伊·古尔德(Stephen Jay Gould)曾在其论著中这样写道:“可惜这一特例假设并未给魏格纳的猜想增加任何可信度”。之后不久有人提出板块构造学说,认为大陆以板块为依托,地球内部运动使板块的边缘不断产生新的地壳层,旧的地壳层则脱落坠入海沟。这一学说解释了板块漂移的运动机制。古尔德认为,正是因为出现了板块构造这一全新的学说,人们才开始接受大陆漂移理论。时至今日,大陆漂移学说已经广为人知,成为一种常识。

曾经蝉联四届全美空手道冠军的乔治·迪尔曼(George Dillman)对外界声称他自己以及手下最好的学生都能够通过控制“气”这种微妙的能量在不碰触对手的情况下将其击倒。利昂·杰(Leon Jay)是他手下顶尖的学生,同时也是八级黑带拳手,但有次比赛却未能如愿用“气”打败路易吉·加拉斯凯利(Luigi Garlaschelli)。迪尔曼在赛后用“特例假设”理论对此解释如下:首先,“气”发生作用的前提条件是对方必须相信世间存在这种能量,而加拉斯凯利对此并不相信;其次,比赛期间加拉斯凯利有可能一只脚的大脚趾朝上,另外一只则刚好朝下,在这种情况下,“气”也无法发挥作用;最后,如果当时加拉斯凯利的舌头摆放“位置不对”,这也有可能是他没有倒下的原因。迪尔曼大师的几个假设貌似合理,实际上均存在不同程度的实证主义倾向。首先,即使是最精密的科学测量仪器恐怕也探测不到“气”的存在。不过关于脚趾和舌头的位置,我们还是有办法进行测量的。那么,在不接触其身体的情况下,如果加拉斯凯利的脚趾和舌头位置均符合迪尔曼的要求,但仍未能被对手击倒在地,那么即可证明上述“特例假设”不成立。相反,如果加拉斯凯利的脚趾和舌头位置均符合要求,杰或迪尔曼最后成功将其击倒,则可以证明上述假设是成立的。

美国预言家埃德加·凯西(Edgar Cayce)据说能够感应超自然力量,而一旦预言失败,他的拥趸们就会用“特例假设”这一经典理论为其进行辩解。凯西曾经“感应到”某处海滩埋有宝藏,并与著名探矿人亨利·格罗斯(Henry Gross)结伴前往该地寻宝,结果却空手而归。辩护者们声称,凯西和格罗斯虽然没有如愿找到宝藏,但这对其超能力的准确性没有丝毫影响,因为他们之所以会失败,要么是因为该地之前曾经埋过宝藏,但已先行被人发掘,要么就是预言的宝藏会在将来某个时刻出现在此地。问题是,这样的预言也太过笼统。虽然我们面对新鲜事物的时候要有开放的心态,但基本常识也是不可或缺的。

有科学家表示可以证明超感官意识的存在。在著名的齐讷卡片实验中,准备25张牌让实验对象猜;因为共有五种不同的图案,所以随机猜中率为20%。超感论者坚持认为,有通灵能力的人虽然看不到牌面,在实验中猜中的几率却会大大高于20%的随机率。实验者不愿承认其实验具不可重复性,不愿承认这种实验其实无法确认超感官意识的存在。他们反而倒打一耙,指责充满敌意的旁观者在无意中影响了实验结果。当然,如果严格按照“特例假设”理论来解释,有关超感官意识及意念力的任何实验都不会以失败告终:因为不论实验结果如何,你都能用超自然的精神力量这一万能理由对其进行解释。如果实验成功,那是因为实验对象具有超能力;如果失败,那绝对是因为没有参加实验的人充满敌意的缘故。问题是,这种关于“敌意负能量”的假设无法进行独立印证,就像有些探矿人找不到矿藏就声称是因为怀疑者所产生的负能量干扰了他们的能力。

心理玄学家们喜欢用“超能力缺失”来解释为什么超感官意识的展示无法每次都获得成功,这也是一种“特例假设”。超能者通常需要在这种测试中使用超能力辨别无法直接看到的物体,如齐讷卡片或图画等。如果测试结果未高于随机概率,他们就会辩称这是因为被测人发出下意识指令要求自己回避需要辨别的物体。

“超能力漂移”,这是心理玄学家喜欢用的另一个“特例假设”,即在测试超能力的实验中,非目标数据突如其来地闯入超能力的传输或接收过程。心理玄学家们声称这有可能是物体感应实验中猜错牌面、照片、视频短片的原因,因为实验对象在不经意间接收到一些拉斯维加斯牌局、爱丁堡超能力实验或莫斯科某户人家电视节目所发出的信息。当然,你也可以说这看上去更像是心理玄学家用来解释超能实验失败的又一个“特例假设”。

英国物理学家约翰·泰勒(John Taylor)认为,他所研究的超能儿童只有在无人注视的情况下才能用念力使勺子和叉子弯曲,这可以用“羞怯效应”来解释。但很显然,害羞的应该不是这些孩子,而是超自然现象,因为泰勒显然认为超自然现象无法展现于审视的目光之下。

当超感探矿人无法区分普通瓶装水和据称加持了治疗属性的水,他就会说这是因为那瓶“神水”已经为房间里所有的瓶装水进行了能量加持。美国PBS电视台科普系列片“新星”中有一集名为“通灵背后的秘密”,美国著名魔术大师及科学怀疑论者詹姆斯·兰迪(James Randi)就是这样为自己辩解的。而这种做法其实早有先例。在解释为什么会同时存在好几件都灵裹尸布的时候,有些人就抛出这一论点,表示这是因为最初的裹尸布拥有特殊魔力,能够将印在布料内侧的人面图像传送到附近的布料上。

英戈·斯旺(Ingo Swann)是“远隔透视”的创始人之一及积极倡导者。他曾声称自己在一次星际旅行中看到了木星上有绵延长达9公里的山脉。反对者拿出科学证据证明木星上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山脉。于是斯旺辩解道,星际旅行的速度很快,有可能他当时看到的不是木星,而是太阳系的另外一个行星!当然,说句公道话,外太空的星系浩如烟海,他所描述的这种巨大山脉肯定是存在的,只是不知道具体在哪颗行星上而已。

有些超能人士声称自己可以帮助交流障碍者与人正常沟通;当沟通失败的时候,他们就说这种测试让他们感到紧张,因此无法如常获取对方的交流信息。这种协助式交流技能也被称为“扶持式打字”,据称可以帮助自闭症、智障、脑损伤以及脑瘫患者进行口语或手语交流。拥有这种特殊能力的人将自己的手放在病人的手、臂或腕上,指引后者用一根手指在字板或键盘上指出、打出、画出字母、单词或图画。据说在这个过程中,病人通过自己的手将信息传达给超能协助者,然后由后者以字母、单词或图画的方式表达出来,拼出整个单词或表达出完整的意思。

在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多萝西·马丁(Dorothy Martin)领导着一个UFO狂热小团体。她声称能够通过自动书写这种方式接收来自外星人“守护者”的信息。马丁及其追随者自称“追寻者”或“七道光兄弟会”成员,时刻等待着被外星人的宇宙飞船带离地球。四十年后出现的“天堂门”邪教在这一点上倒是与其一脉相承。马丁预言,地球将于1954年12月21日遭遇特大洪水这一灭顶之灾,而她这个十一人的小团体将会得到拯救。“世界末日”那天如常到来又顺利过去,没有出现任何特大洪水灾难,“守护者”也未见踪影。出乎人们意料的是,马丁对此欣喜非常,说自己刚收到外星人发来的最新感应信息,说某位神祇最后关头还是决定放过地球,以此报答她这个小团体抱持的坚定信念。她的追随者中只有两个人清醒地认识到这一逻辑思辨中的巨大漏洞,其他人则对其观点的荒诞不经毫无察觉,他们不仅继续追随在她的左右,对她的崇拜甚至变得更加狂热(有些信奉神迹以及祈祷能够治疗疾病的人也是这样,如果治疗不成功他们就说是因为祈祷之人不够诚心)。

生物节律论者认为节奏周期对我们的日常生活起着支配性作用,同时指责研究生物节奏的科学家对此选择视而不见的态度。如果有人用自己的亲身体验反驳其理论,他们就会说预测失败的原因在于有些人本身就是“失律的”,所以结果作不得准。他们声称可以预测胎儿的性别,且准确率高达95%。如果预测失误,他们竟然说因为有些胎儿是同性恋或性向未明!

我个人最“喜欢”的一个“特例假设”来自英国自然主义学者菲利普·亨利·高斯(Philip Henry Gosse)。在出版于1857年的《创始论(肚脐理论):试解地质谜团》一书中,他表示上帝在几千年前创造世界的同时也一并创造了化石。排名第二的是法国预言家诺查丹玛斯(Nostradamus)的一位忠实追随者。他十分骄傲地指出,诺查丹玛斯早在四百多年前就预言了1986年1月28日挑战者号载人航天飞船爆炸坠毁这一灾难性事件,因为他的一首四行预言诗里有这样一句话:“人群中将有九人会被带离”。鉴于坠毁的飞船上只有七名宇航员,于是他又进一步大胆推测:女教师宇航员克里斯塔·麦考利夫(Christa McAuliffe)当时怀有身孕,而且怀的是双胞胎。

还有一个著名的蹩脚论证出自以色列魔术师尤里·盖勒(Uri Geller)。1973年他应邀担任强尼·卡森(Johnny Carson)“深夜脱口秀”电视节目的出场嘉宾,主持人请他展示一下用意念力使勺子弯曲以及不用眼睛辨认物体,但他却连试一下都不敢,打着太极说自己的超能力不是说有就有的,还说感受到自己在节目现场的超能力还不够强。而事实真相是,节目开始之前,詹姆斯·兰迪伙同制作人更换了盖勒自己带来的勺子和金属物品,盖勒到了节目现场才发现自己的道具被人动了手脚。

美国心理学家雷伊·海曼(Ray Hyman)的例子是我所见过的案例中最富有戏剧性的一个。为了证明脊椎按摩师能够通过测试病人的肌肉强度完成疾病诊治,他进行了一系列双盲、随机、对照实验。如果实验失败,他就宣布“结果无效”,不愿承认这些结果恰恰能够证明他所声称的应用人体机能学说本身并不成立。

为证明某个论点而提出其他可供选择的解释,这和提出“特例假设”并非一回事。举例来说,我认为所谓的能量治疗其本质只不过是一种安慰剂效应。但是如果真的有人在经过能量治疗后疾病痊愈,我会说她不接受治疗也有可能会恢复健康,因为她的病或许本来就属于可以自愈的范畴。我这么说并非想要通过提出“特例假设”来论证自己原来的观点,因为提供其他可能且合理的解释与为某个观点进行合理辩护不是一回事。如果该合理解释已经得到独立实验的广泛证实,则会更具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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