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卯年八月初九,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庐州府科举考场。
开场炮声响过后,李莫语跟随在一众学子后面,慢慢向考场里走去,准备即将开始的考试。
考场大门两边,站着举着明晃尖枪,维持秩序的披甲士兵。大都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学子们,往往在进门之时,都不敢正眼看下他们,即使偶尔有胆大幼童,想上前摸一摸士兵的衣甲,也会被怒目而视的士兵,给吓的缩回去,甚至哇哇大哭起来。
乡试一共有三场,第一场称为“首场”,考经义,内容主要涉及四书五经。二、三场合称为“后场”,第二场主要考察学子的多方写作能力,涉及赋、诏、诰、章、表等文体的写作;第三场为时务策,主要考察学子,对朝廷当下政治的见解及解决能力。
至于考试如此布置,其中有何含义,祝允明曾言:“本之初场,求其性理之原,以论观其才华,诏、诰、表、判观其词令,策问观其政术。”
今天,是李莫语乡试的第一场,拿到试卷,李莫语仔细看了老,他的题目多是出自《春秋》、《礼记》。
由于去年田假之时,李莫语在闲暇之余,经常询问蒋钦,关于《春秋》、《礼记》两书中的一些内容,恰好,这次的考卷上,两书所出的题目都是李莫语重点研究过的,所以凭借着印象和积累,李莫语答的行云流水。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午时。写了一上午的学子们,纷纷停下笔来,拿出身旁早已准备好的饭菜,准备歇息一会。
李莫语自然也是如此,他慢慢放下手中毛笔,将卷子理到一边,拿出身后饭篮。
考试之前,李大牛来到庐州城,给李莫语送了不少钱,只是素来勤俭的李莫语,并没有准备什么太好的饭菜。
只是在早上路过包子铺的时候,买了七个肉包子,然后就着旁边传来的饭菜味道,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啃着包子,闻着旁边传来的香味,李莫语不时猜测起,空中弥漫着的香味,“这是鼎丰祥的花菇田鸡,这是铭源斋的糕点,这是明家铺子的红烧肉……”
李莫语能闻出这些菜,功劳全部要归功于徐丰,徐公子。
因为徐丰的胃口很小,但是每次他爹给他带的东西却很多,行囊,饭盒,全是满满当当的,吃不完的徐丰,就匀出了一半,给李莫语吃。
久而久之,经常被动蹭饭的李莫语,便对这些饭菜的味道了解的一清二楚了。
正在闻香识菜名的李莫语,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阵喧哗的声音,便向前探了探身子。
只见一个士兵拖拽出一个五十多岁的考生,并从他衣裳内搜出一张写的密密麻麻的的宣纸,“许是作弊被抓住了”,李莫语啃着包子,探着头想道。
包子很快就被李莫语吃完了,正准备再次开始答题的他,突然看见两个虎背熊腰的士兵,架着刚才作弊的书生从他面前经过,书生通过的地方还留下一道明显的水痕。
抓住一个作弊的考生后,考场里的士兵巡逻,变得更加频繁,在后来的二三个时辰内,又接连抓住了五六个人。
甚至有个胆大的人,在士兵抓他隔壁考生的时候,掀开衣服,看着衣服上的蝇头小楷,奋笔疾书。
要不是他抄的太过入神,没有注意到隔壁被抓出来的人看见了他,想必他应该会有个好成绩吧!
这两个“邻居”在被抓走的路上,先是小声的厮吵,后来又趁士兵不备,扭打起来,在那一刻,什么读书人的风骨,身份;什么诚心、明德;什么儒雅之风,都被他们抛之脑后,他们只想享受一刻酣畅淋漓的战斗,只是这个沸腾的战斗之火刚刚燃起,便被士兵们无情的给浇灭了。
士兵们将打晕的二人,像拖死狗似的拖到了外面,至于二人后面会怎样,李莫语不敢细想。
经历了这个风波后,考场内就好像没人敢再做弊了,没有士兵们来回走动的声音,李莫语擦了擦头上的虚汗,平静了下有些紧张的心,开始静下心认真答题。
月亮悄悄升了上来,写的有些乏累的李莫语,伸了伸懒腰,不由自主的呻吟了一声。
然后他就看见不远处的士兵,向他这里瞄了一眼,他赶紧拿起笔,坐的老老实实。
等到他偷瞄到士兵转头之后,他才敢把笔放下,轻轻的长舒了一口气,捶了捶自己有些酸痛的手臂。
坐在小小的隔间里,看着天上明亮的月亮,李莫语突然幻想起放榜时,他中解元的场景。
或许会像书里写到的一样吧,“一声开鼓辟金扉,三十仙材上翠微。葛水雾中龙乍变,缑山烟外鹤初飞。邹阳暖艳催花发,太皞春光簇马归。回首便辞尘土世,彩云新换六铢衣。”
八月十二,乡试的第二场。这场,李莫语要考论、召、诰、表、判语五条,在判语上李莫语稍有余力,可以仔细斟酌,写出更好的答案,至于其他的题目,李莫语就只能尽力而为。
八月十五中秋节,这是乡试的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考了策问五道。
虽然李莫语曾经在府学做过乡试类似的题目,并且有时还取的过不错的成绩,但是在李莫语考完之后,他还是感到“羞见庐州旧主人”
九月桂花飘香,不久刚刚结束的乡试迎来了放榜,考完一直呆在庐江府的李莫语,未到卯时便向放榜的地方走去。
自认为已经来的够早的他,等到了地方,才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放榜的地方已经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甚至还有人在不紧不慢的收拾被褥,“怕是在这睡了一夜吧”,莫语这样想到。
“莫语、莫语”,李莫语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喊他,便向后看去,原来是徐丰带着他的仆人。站在人群前端的李莫语,看着徐丰慢慢的向他这里移动着,要是换了别人肯定没有这种待遇,因为他们身边没有两个虎背熊腰的仆人。
“徐丰,你怎么来了。我看其他大家子弟,都是差仆人过来的啊!”李莫语看着徐丰挤出了一身汗,便用袖子给他扇了几下。
“我不是想着,你应该在这里吗!要是没人陪你说话,那多寂寞不是,再说了,我在家呆着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出来刺激一下。”徐丰把手搭在李莫语肩上,挤眉弄眼的说道。
听到徐丰的话,李莫语不知该讲些什么。他实在是难以理解,将挤到人群里看榜,当作找刺激的这种行为。“莫语啊,你考试写的怎么样啊!有没有信心?”
见到李莫语摇了摇头,徐丰好像心里放下一块石头似的,长舒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回家跟我爹讲题目难,他偏不信。非说我没有好好听夫子讲课,你说这题目这么难,在怎么听也不会写啊!你说是吧。”徐丰看见李莫语没有回应他,也没有生气,好像习惯了李莫语的行为。
黎明时分,徐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双眼朦胧的念叨着,“困死了,这发榜的怎么还不来。要是半个时辰以后,他再不来我就回去睡觉。”
徐丰的话音这边刚落,就听见旁边传来了一些动静,他连忙打起精神,翘着脚看了过去,只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过了一会,他听到旁边人议论起来,好像是有人等的昏死过去了,于是徐丰便和周围的人一起“噫”了一声,然后打起精神继续等着。
视线转移到考官们所在的地方。
依照惯例,发榜之前,监督官都要前来拜见主考官,而房官们则要在房子在外面站立着。
不知在房间里讨论了什么,过了一会,主考官就和监督官一同走进公堂。
公堂里,监督官拿出封好的试卷,每拆开一卷,就有人将卷子,递给旁边房官。
房官依照举子的卷面姓名,用蓝色毛笔写了两个长条,交面试主考官阅过后,再给省事吏,省事吏们互相讨论,商榷上榜的姓名,然后交由发榜的官吏书写。
发榜的官吏,从早晨开始抄写,一直到傍晚才堪堪结束。
榜书上的姓名,从第五名倒写至解元,每次写下一个名字,便有人更换满堂烛光。
而这时,“人声喧闹,如鼎沸,如火警,如乱兵之入城,如夕鸦之归林,不可向迩。”
回到放榜的地方,就在李莫语、徐丰等一干学子,等的焦急难耐的时候,放榜的官吏终于来了,官吏们分开拥挤的人群,将手里榜单张贴好后,便缓缓散去。
“第一名孔沃、第二名丁显、第三名苏权……”李莫语一遍又一遍的,看着面前,并没有多少字的榜单,虽然他早就已经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但是当事实摆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感觉心里异常的难受。
“当时我说,我们俩分头背书,你偏不同意。现在好了,还得在等三年,而且三年还不一定能考上。你说说,人生能有几个三年?”
“人生有好多个三年,只要我努力我就一定能考上的”
“哎,盲目自信。明明外貌什么都跟我一样,怎么想法就和我相反呢?”
“因为我读过圣贤书,圣贤的道理我都记在心里。”
“嘿!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没有读过圣贤书?我论语十条倒着背都行!”
“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我…算了,你现在心情不好,我不跟你吵。”
徐丰本来是想留下李莫语,在庐州府玩几天的,但是看见他眉头紧锁的样子,便没有强行挽留他。
就这样,名落孙山的李莫语,和同时天涯沦落人的徐丰告别后,回到了他的家乡,李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