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没有看到，当她们正在餐桌前吃炸鸡腿的时候，面色惨白精瘦的男生在躲在卫生间里全身震颤，他好像自己都无法控制这种战栗。他的两只手无力地垂下来，双肩微微耸起，震颤中脸色变得愈发苍白。后来他扶在了洗面盆前，捧了水泼在自己的脸上。镜子上沾满水珠，模模糊糊看到前面镜子里是一个瘦得不成人形的人，似乎……似乎还有另一张脸？
3
这天早上，小朵拿着中介公司提供的电话和地址，将去白庙村与一个家长面谈。虽然这个白庙村位置偏僻，但距离华升大学并不是很远，小朵看着时间还早，于是决定先吃过早餐，然后在校园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早晨的校园笼罩在一片和谐清新的气氛中，经常可以看看草坪和梧桐树下，有一些同学在读书或晨练。小朵有些后悔，平时喜欢睡懒觉，浪费了这么多的大学好时光。正当她从一个凉亭中穿过时，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个人。
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那个在食堂遇见的男生，一个无比消瘦的人。他的头发这时显得有些凌乱，脸色更加苍白。当男孩的目光与她的目光相接触的瞬间，她不由得感到一阵的晕眩、甚至有一种迷乱的感觉，这种奇怪的感觉使得她心里感到诧异和恐慌。她觉得那个男孩的眼睛就像一个望不见底的深渊，显得异常的诡秘和深邃，令人不寒而栗。
小朵赶快向一边走去，之后她又好奇地往后面看了一眼，发现那个男孩的目光依然死死盯着她。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底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慌。脚步渐渐走远了，已经看不到那个奇怪的男孩了，然而，小朵依然感觉到他那双诡异的眼神依然存在，似乎那眼神穿越了时空，紧紧地跟随着她。
小朵坐了几站公交车，然后步行了大约十分钟，就到了白庙村。她东拐西绕，穿过几条胡同。道路越来越狭窄，四周也不见了高楼大厦，只是朴素的民居。几个收破烂的农民推着平板车与他擦肩而过。
白庙村人口不多，远离市区，但近年来随着大学城的建设，因此吸引了许多学生前来租房，一些村民看到了商机，于是大量建房，本来是三层的小楼也被加高到了五层。但这里的租金极其低廉，正好便宜了那些没多少钱的学生。
小朵按照地址，在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停下了。这是一幢三层小楼，她初略打量了一番，觉得这幢小楼与周围的房子对比起来，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但无形中，她的心跳莫名其妙地加快了，有一种说不清楚的预感。
小楼前有一个小院，里面长满了杂草和植物，密密麻麻，显得阴郁而深邃，像是一处很久没人居住的荒宅。
本来晴朗无比的天空，忽然之间变得阴沉沉的。
正当小朵徘徊不定、惴惴不安的时候，门打开了，金属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
她愣了一下，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黄头发蓝眼珠的外国人。
“你好，请问你是杜小姐吗？”外国人用生硬的汉语说道。
小朵有些诧异地点点头。
“我叫葛路克，昨天中介给我打电话了，说已经帮我介绍了一名很漂亮的女孩子，没想到果然如此。”外国人笑了笑，说，“杜小姐，你很漂亮。”
“谢谢。”小朵礼貌地应了一句，心里七上八下的，这中介该不会想给外国人介绍对象吧？
平心而论，这个外国人长相还不错，身材颀长清瘦，有一张英俊的、修面整洁的脸，就象许多英国绅士所具有的特征那样。而且，他给人的印象还是一个笑容可掬的青年。他的眼睛是引人注目的，小朵很少见到过一双如此蓝的眼睛，是那种忧郁的蓝，颇有点儿好莱坞影星裘德洛的风采。
“快请进吧。”葛路克伸了伸手，邀请小朵进去。
“葛先生，我是来应聘家教工作的。”小朵提醒他说。
“没错，我就想找个能教汉语又懂英文的家庭教师。”
小朵这才放下心来，笑道：“对一个外国人来说，你的汉语已经算相当不错了。”
“哈哈，谢谢。”
“你学汉语多久了。”
“两年了。”
“哦？很厉害啊！”
两人穿过院子，向小楼内走去。
一进门，小朵就闻到一股陈腐的味道，用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
葛路克介绍说：“这房子我刚租不久，还没来得及打扫干净，此前大概有好几年没人居住了。”
小朵看了看一楼的客厅，地方很宽敞，沙发、茶几、电视、冰箱等家具样样俱全。可她总感觉采光不太好，显得有些沉闷阴暗。
巡视了一圈后，她才发现原来是窗户被东西堵住了，所以显得潮湿阴暗，即使在白天，也必须开灯才能看清屋内的东西。
小朵虽然觉得蹊跷，却不好开口询问。
这房子看起来布局简单，但细细回想，却根本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格局。
“杜小姐，怎么样？”
“还好。”
葛路克朝她笑了笑，说：“来，到楼上看看，多熟悉下环境。”
小朵跟着葛路克顺着木质楼梯向二楼走去，脚下的木板发出吱吱的声响。
二楼更黑了，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小朵感觉像是钻进了食人山漆黑无比的墓穴里。葛路克伸手出，在墙上摸了下开关，灯瞬间亮了，视觉上强烈的反差让小朵眼前一花，全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尽管这灯光并不是很亮。
小朵环视了一圈，发现这里依旧弥漫着一股陈腐的味道。不过她想，这也正常，毕竟是许多年没人住过得老房子了。奇怪的是，二楼的几个窗户不是挂着黑窗帘，就是被木板堵死了，跟楼下一模一样。
那么为什么不让阳光进来？鬼怕阳光的不是吗？
呆在这种暗无天日的环境里，难道不闷吗？小朵心里嘀咕着，随后，另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中闪现：莫非这个老外想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一个人租着一栋这么大的三层楼，的确有点让人生疑。
她不得不想到电影中的一些犯罪镜头。与此同时，她恍惚感觉有一丝血腥味与黑暗的气息自某个地方渐渐渗出，缭绕着节能灯惨淡的光芒，阴森森地沁入人的骨髓里。
她拿起手机看看，屏幕上一格信号也没有。
“怎么了？”葛路克问。
小朵慌张地望了他一眼，然后故作轻松地说：“没，没什么。”事实上，她已经在观察周围的环境，一旦出现危险，她就可以奋起反抗，或者逃之夭夭。曾经的恐怖经历已让她学会了沉重冷静与随机应变。
“这么大的地方，就你一个人住吗？”
“不，我跟我弟弟。”
小朵还想问什么，就听见葛路克说：“杜小姐，来我书房聊吧。”
“好的。”
书房也是同样的古怪，像个小博物馆。里面又深又广，四周摆满了各式柜橱，其中堆满了花花绿绿的书籍。屋门两边排着装蝴蝶和鸽子的箱匣。屋子中间一张大桌上都是七零八碎的各种物件，一台显微镜高高地立在中央。环顾四周，小朵被这个人的兴趣之广泛给惊住了。房子中间的那张桌子后边是一大架的动物标本，上边陈列着一排石膏头骨。
“葛路克先生，冒昧问一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小朵好奇地东张西望着。
“你猜呢？”
“私人收藏家？”
“不，其实我是个魔术师。”葛路克笑了笑，看着小朵惊讶的表情，“我出生于一个魔术世家，我很喜欢中国，刚从曼彻斯特来这里，除了学习中文和研究魔术，我经常会去其他一些城市做魔术表演。”
他的举手投足姿态高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更加潇洒。
神秘的魔术师！
“杜小姐，要不要喝点儿鸡尾酒吧。”他拿起一个酒杯说道。
小朵注意到一个墙角边有一个酒柜，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洋酒。
“对不起。我喝不惯这个。”
“哦，你不介意这远涉重洋而来的香槟酒吧。”葛路克说着说着，突然用双手将酒杯这么一挤，酒杯就不见了。然后他又往手上吹了一口气，“啪”打了个响指，手中竟然多出了一瓶香槟酒。
“哇……”小朵发出一声惊叹。
葛路克打了个响指，再次变成一瓶香槟酒来。未等小朵看出酒瓶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只听见“砰”地一声闷响，酒瓶打开了，一股香槟的香气扑鼻而来。
更奇怪的是，另一瓶香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个杯子。
那杯子还悬浮在半空中，葛路克正拿着酒瓶往里面倒酒。而那撒下的酒水似乎化成了一条晶莹透亮的长线，将酒瓶和杯子连接了起来，煞是神奇。
“太棒了！”小朵抑制不住兴奋地说。自从魔术社的成员一个个过世后，她很久没有欣赏到这么好看的魔术了。
“来，杜小姐，尝一下。”葛路克将酒杯递给小朵。
“谢谢。”小朵端起酒吧，先装模作样地在鼻尖闻了闻，然后呷了一小口。香槟酒的味道好极了。
“多年以来，我一直致力于古今魔术研究。历史上最早的魔术纪录是在埃及，大约是在距今四千多年前，有文献记载了一位名叫德狄的魔术师，受召为法老王进行表演。他能将鹅的头砍下，而断了头的鹅依然能走动，最后再把头接回去恢复为原本的鹅。该纪录描述了这名魔术师对鹈鹕和公牛也进行了相同的戏法。但法老要求他也对犯人施行相同的戏法时，他拒绝了。”
葛路克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其实，中国也是魔术的发源地之一，许多书籍中都有记载，比如左慈戏曹、水化成酒、鲙鱼再活等，相传《八仙过海》中吕洞宾还是中国魔术师的鼻祖。但我个人认为，最具有传奇色彩的还是宋代的杜七圣，一千多年前他就能运用杀人复活术了，这对整个魔术史都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你也知道杜七圣？”小朵吃了一惊。
“当然了，我很痴迷中国的戏法，很小的时候，我就研究过许多中国的古代文化，也算是半个中国通了。在我看来，大卫·科波菲尔的锯人魔术就借鉴过杜七圣。”
“谢谢你对中国古代魔术这么高的评价，只可惜，如今的中国魔术已经远远落后于世界舞台了。”
“别灰心嘛。中国的魔术热潮才刚刚兴起，像刘谦这样的优秀魔术师还将不断涌现，许多国外著名魔术师也纷纷把目光转向了中国。”
突然，恍惚间，小朵似乎看到昏暗的房子里有一团白色的影子晃过，她打了个激灵，再睁大眼睛，什么也没有，葛路克还在全神贯注地讲着他的魔术。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黑暗中有一双诡秘的眼睛在冷冷地盯着她，似乎那双眼睛就躲在她的后面，她的脊背不知不觉又一阵冰凉，心里的恐惧感越来越强烈。
十几分钟过去了，葛路克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小朵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下去了，可她也不好意思打断主人，只能假装津津有味地听着。
这时，旁边一个书架上“啪”地传来一声响，紧接着发来尖锐的“吱吱”声。
小朵吓了一大跳，葛路克也听到了什么，赶紧走上前，将一张纸掀开。
原来，一只大老鼠硬生生地被钉在了捕鼠夹上。它的爪子无力地刮搔木板，长尾不停挥甩摇摆，在白色的书架上，显得格外触目。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是，老鼠身上的毛皮已经黏满暗红色的血。一丝丝腥气，漂浮过来。
平时很怕老鼠的小朵，捂着嘴巴尖叫一声，赶紧向后退去。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猛然觉得后身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刚一回头，她“啊”的一声再次尖叫起来，恐惧排山倒海般狂袭了过来。
天啊，她看到了什么？
简直是一具僵尸的脸，一张苍白、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干肉紧紧地附着在他的骨头上。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阴飕飕的寒气，本应该黯淡无光的、深陷到眼窝里的眼睛却闪着亮光，充满可怕的活力。
葛路克赶紧走过来，解释道：“别害怕，这是我弟弟乔治。”
“你弟弟？”小朵战战兢兢地问，“他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一直都在你的后面，你不知道吗？”
葛路克的声音有些阴沉沉的。
小朵的头“嗡”的一下子大了数倍，头皮一阵阵的发麻。她这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一直感到有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原来，是这个人啊！
她拍了拍胸口，确定自己的心跳慢慢地舒缓下来以后，才借着黯淡的灯光终于看清楚了，这果然是一个人。一个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如小怪物一样的小男孩。他的牙齿闪着白光。
“乔治，今年十岁。”葛路克继续介绍道。
小朵想起校园里那个无比消瘦的男生，对小朵而言已经够恐怖了，但和乔治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小朵蹲了下来，和乔治握了握手，亲切地说：“你好，乔治。”
乔治点点头，他的手又湿又凉，并且很有劲。
葛路克走过去，拍着乔治的肩膀道：“这位好看的姐姐，以后教你学中文，好不好？”
“她教得了我吗？”乔治的声音有些沙哑，小朵觉得这声音有些刺耳，似乎不像一个十岁小孩的声音。
葛路克望了一眼小朵，笑道：“别小看了这个姐姐，她很棒的。”
小朵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心想，我还没答应你收下这个学生呢。
乔治点了点头，眼睛依然盯着小朵，小朵总觉得他的眼神怪怪的，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葛路克让乔治一边玩去，然后和小朵坐下聊了起来。
“怎么样？愿意做我这个弟弟的老师吗？”
小朵回想起乔治煞白煞白的脸，和他怪怪的眼神，心里有些犹豫起来。
“虽说我这个弟弟有些调皮，但毕竟是小孩子嘛，会哄就行，我相信你没问题的。”
小朵挤出一丝笑容，说：“葛先生，你太高看我了，其实……其实我以前也没什么经验，我怕……”
“No problem！我相信你一定行的。”葛路克打断了小朵的话，说，“一个月两千元酬劳，就只负责周末两天教他汉语，一天工作六小时，你看怎么样？”
小朵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在学生家教这个行业中，酬劳是极其微薄的，两千块已经够她半年的学费了。但她转眼又一眼，为什么这么大的馅饼会掉在她头上？这里面不会有什么玄机吧？
葛路克看出小朵的心理活动了，他笑了笑道：“杜小姐，你放心，我们是通过正规的中介公司联系上你的，双方的诚信度都是有保证的。”
小朵被葛路克这句话说得心突然动了一下。对于一名普通大学生来说，每月能有两千块额外收入，都是极大的诱惑。小朵心里一阵高兴，不过，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喜形于色。她只是很有分寸地说：“好吧，我会努力工作的。”
葛路克伸出手道：“预祝我们合作愉快。以后要拜托老师多费心了。”
“我会的。”
“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
又客套了几句，小朵看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好，记得下周末过来。”
小朵点点头，忽然问了一句：“葛先生，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
“问吧。”
“白天为什么窗户上还挂着窗帘？”
葛路克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地回答：“首先，魔术师要保持一种神秘的色彩，其次，乔治小时候得了一场怪病，以后就很害怕见到阳光。不过请放心，乔治的病是没有传染的，这是一种先天的疾病。”
“原来是这样，为什么不治呢？”
葛路克无奈地摇了摇头：“医生说他的病没有特效药，唯一治疗方法就是静养，最好是远离阳光的地方，这样才有利于他养病。”
“是吗？你可以看看中医。”
“好了，快回去吧。”他不愿再多说了。
小朵匆匆地退出了房间，下楼像门外走去。
“小朵。”
小朵刚走出几步，葛路克突然喊住了他。她回过头来，发现葛路克那双蓝色而忧郁的眼神异常复杂。
“葛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
葛路克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声音有些沙哑：“哦，没，没事，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嗯，谢谢您的关心，再见。”
小朵边走边想，她觉得葛路克像是有话要对她说，但又说不出口，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当她走出一段距离，再回过头来的时候，发现二楼的窗户上有一双眼睛，正偷偷地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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