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商月得知玉蝉代替了自己,情绪崩溃过一次,她外柔内刚、爱憎分明,这事一出,第一反应就是恨自己,她将自己锁在房里不吃不喝静坐了一两天,之后才又像个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睡睡。绯珏知道她是最怕连累人的,此前又还有心结未解,这事本来搁谁身上都不会好受,搁她身上更是如此。任何开解的话对当时的商月来说都显得轻飘飘的,所以绯珏也没有强行去敲门扰她,只一直在隔壁房间里静坐,商月不吃不喝,她也陪她不吃不喝。她耳力好,旁边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她也知道,事已至此,商月就是再想不开也不会轻生,只是有的事得自己去看开。
所以绯珏知道这天商月要跟晏书离摊牌,未免又想到了起初商月的反应,十分不放心她,于是就像那时守在隔壁时一样一直守在里屋里。她功夫好,敛了气息,晏书离发现不了。商月在外面给晏书离弹琴,她就在里屋里偷偷看商月。
她听见她跟晏书离说话时,虽然极力克制,却还是有些颤抖。她心里心疼,却又毫无办法。
与商月有关的太多事,她都只能像这样旁观。
公仪玥目送完玉蝉的残魂随着晏书离一起离去,见立在门边也在望着那边的商月虽脸色算不上好,但比昨晚的那种崩溃痛哭的反应已经好上太多了,也算是松了口气。
公仪玥将方才玉蝉残魂的事情又跟商月与绯珏说了一遍,着重转达了玉蝉的谢意。
商月听完默了一会儿,而后淡淡一笑,“谢谢你。我也看开了。”而后又有些不解地问道:“你刚才说,她想成全我跟绯珏?”
旁边的绯珏忙道:“应该是成全你跟青羽吧?可能她知道你在等人?”语气自然而然又轻飘飘的。
几年前,商月病重了还非要去青州,绯珏便带她一起去了,她也是那时才知道的,原来她一直守在水月阁,是在等一个叫青羽的人。
带着奄奄一息的商月回到水月阁后,她记得自己曾对玉蝉说过,如果商月不在了,她就把水月阁正式交给玉蝉打理,自己以后再不会回来了。那时玉蝉笑着对她说自己很喜欢这里,然后又说她其实有办法救商月,绯珏自然满心欢喜地给她找药引子,给她找各种施术的工具,有求必应地配合她。
却没想到她是这么个救法。
她知道商月一直以为玉蝉是对晏书离太过失望了才会想不开,所以她对姜踏冰、对晏书离甚至对她自己都有很大的怨气。但她总觉得,玉蝉的决定可能跟她说的那番话也有关系。然而她没跟商月说过这回事,她不想让商月知道,为什么她不在了她也要走。
商月闻言叹道:“等不等得到的,我已经没那么在意了。先前见到他安好,我已经放心了。”
公仪玥不知道她们在说谁,于是问道:“那玉蝉姐姐……还能入轮回吗?”其实她也不确定这世上是否真有轮回,但她问这话时又多少希望是有的。
商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本来不行的,现在大概可以了。”
公仪玥默认是因为执念解开了,于是又问道:“所以我见到的幻觉,其实只是一个人的一部分,是执念最深的一部分,也可能是感情最强的一部分。是这样的吗?”
“大概是的吧……若是玉蝉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性子,也就没这么多事了啊。”
“可这样的话,我就见不到你了。玉蝉姐姐说过世间事都是有无数种可能的,真正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肯定不是最坏的可能。她不觉得是最坏的,月姐姐也不要觉得这是最坏的。”
商月闻言定定地望了她一眼,笑着缓缓叹道:“你现在这表情,像极了你母亲。”
“月姐姐认识我母亲?”
商月道,“我父亲是御医,你母亲怀上你的时候,找过他来调养过身体,算上我们这一代,我家跟你家勉强算得上个世交了?先前你说你熏香之后看到过你父亲在这里听琴的幻影。他确实来找过我,大约是永阳十八年的时候吧?你母亲仙逝的那一年。那时水月阁刚建成没多久,玉蝉也刚入阁,我们也是刚开始探索琴音治心病的方法。但你父亲心病很重,必须得配合熏香才可以,然而他对熏香很抵触,所以到最后也没治好心病。”她顿了下,补充道,“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就算加上熏香,我也不敢说能治好他的心病……应该说是治不好的吧?”
“父亲的心病是什么?还有我为什么能看到这些呢?”
“我觉得现在应该说的就只有这些。其他的我不知道应不应当跟你说。你父亲很爱你母亲,所以我觉得他应该不会害你的。因为不知道他的计划,所以我不想介入太多。”
好心不一定能有好结局的。这道理是她花了很大代价才学会的。
公仪玥被商月的那句“你父亲很爱你母亲”惊到了,她先是“啊?”了一声,然后又“哦”了一下,最后跟商月道了谢,又缠着她讲了些薛夫人的事迹。
“你母亲呀,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商月其实跟薛夫人也不算太熟,却也知道不少趣事,话题一转到薛夫人身上,方才的沉重阴霾瞬间消散不少。公仪玥记得小时后摔倒了哭鼻子,母亲就会帮她呼呼,然后就好像真的不痛了一样,她也就不哭了,开始咧嘴傻笑。
母亲不管什么时候都像光一样。
*****************************************************************
中秋那天,李明煜被公仪玥亲了一口。
不,在公仪玥看来,她其实只是类似于鞠了个躬而已,除了诚挚的谢意完全不带任何其他感情的那种。
当时,小明以为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了、万年媳妇熬成婆了、他马上可以牵起小红的手带着她回南疆甜甜蜜蜜、长长久久、生生世世永不分离了。他甚至因为过于喜悦而瞬间失语,没来得及发表惊天地泣鬼神的告白,也没来得及高唱一曲山歌献舞一曲,就见锦玉略带惊讶地问了句:“你亲他干嘛?看把孩子吓的。”
小红看了眼被自己惊到失语的小明,十分抱歉道:“啊?对不起,我不知道南疆的规矩。在我们中原,亲脸代表最真挚的谢意。”小时候她跟箫哥哥说“谢谢”的时候箫哥哥就是这么教她的。箫哥哥说的都是对的。
小明:??你跟我不是来自同一个中原?
方才还在狂喜不已的小明见小红一脸坦荡地如此解释,差点没因为这大喜大悲的刺激当场去世。那体验,就有点儿类似于爬山爬到半山腰突然遇到雪崩,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里了却突然有仙人用法力把你带到了山顶,还没来得及一览众山小呢,就又被人一脚踹下了崖底。其实就位置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心情过于跌宕起伏,小明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住。他还是个孩子啊!
锦玉闻言在那边奇道:“原来中原还有这风俗,我都没听阿姐他们说起过。”不过这真是个好风俗,她还是第一次看见李明煜表情这么瞬息万变、精彩纷呈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就得出了结论:这小子开始学会拱白菜了。
然而这白菜拱的也忒被动了,半点长在南疆的男子该有的直爽都没有,更没有他们锦家人该有的气魄!
锦玉虽然比李明煜小上几个月,却一直将他当弟弟看,如今她眼看就要被阿姐送回南疆,恨铁不成钢的她觉得自己临走前应该为这个傻弟弟做点什么。
她笑嘻嘻地对公仪玥道:“你教了我你们中原的风俗,我也教你一个我们南疆的风俗吧!”然后示意她将耳朵凑过来,说了好些话。
小明仍处于慢半拍的状态,锦玉说的什么他一点没听到,就只看到小红先是震惊,拿眼光不住地扫向这边,目光带了些自责和心疼,最后归于坚定。
小明:???什么南疆风俗能让人听了是这么个反应啊?你跟我也不是来自同一个南疆?
他冲过去问锦玉刚才说了啥,锦玉只一脸坏笑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啦~”
“……”
他拿锦玉没办法,又还没调整好心态准备接受新一轮的刺激,于是也没敢去问小红,只能心十分之累地找了个小角落缩着去了。
那之后小明都有些躲着小红,他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大概三、五天的调整期来成为一个更成熟、更处变不惊的小明,然后又可以不卑不亢地继续跟小红发展感情了。
然而第二天见小红一脸恍惚地坐在月影亭里发呆,带着些他从未见过的怅然,他又忍不住凑了过去,问她怎么了。
就是经过月影亭的时候看见晏书离不在了,心里突然就觉得堵得慌,忍不住过来坐了坐,但越坐越堵得慌。虽然那只是别人的故事,虽然玉蝉开解她们的那些话句句在理,但就是免不了触景生情,看来还得让时间慢慢去消磨那种心堵的感觉。
见小明凑了过来问她,心正堵得厉害的公仪玥忍不住将玉蝉和晏书离的故事又跟他说了一遍。说到晏书离听到商月说第二天要给他弹琴时他那副惊喜雀跃的模样,她叹了口气:“后来他那失魂落魄离开水月阁的样子,就像是刻在了脑子里一样,怎么都忘不掉,那得是怎样一种大起大落啊。”
“我大概理解那种感觉。”大概跟他昨天被小红亲了之后的感觉差不多,只不过惨上了好几个度。
公仪玥见他一副入了戏的模样,脸上还带上了些跟自己差不多的惆怅,她觉得心里似乎没那么堵了,就好像他帮着分摊了一些一般。这么想着,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对不起,好像把你心情也带坏了。”
“你有感觉好些吗?”
“嗯,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哈哈哈,你感觉好些了,我的心情就没被带坏。”
小明果然是个敏感纤细又生性温柔的人,跟锦玉说的一样,脆弱如他,承受不来感情的风吹雨打。
她定定望着小明,有些扭捏地道:“还有……先前的事,我也要说对不起。我不知道在你们南疆那样啄一下是那种意思。不过你放心,我不会耍赖的!”
“哈……?什么意思?”
“锦玉说的,在南疆,亲了人家就是要娶他的。你放心,虽然我不喜欢你,但是我会对你负责的。”
他这是……还没表白就被人说不喜欢了?他捂了捂胸口,觉得有些心绞痛。
“不是……锦玉她胡……”
“你不必说了,锦玉说过的,按你的性子,肯定会担心我自责而否认,然后忍辱负重,一辈子都守在原地等我回头看你一眼。”
不是……锦玉到底给她灌输了个什么形象进去啊?
“她还说,你肯定也跟绯珏姐姐他们说好了不能让我知道这个风俗不想让我有负担。但你放心,我会娶你的。”
“不是……”这次小明捂住了公仪玥的嘴,终于插上了话:“为什么我们都可能骗你,就锦玉没骗你啊?”
“她骗我又没有好处。我许多先生都说过,没好处的事情一般人是不会做的。”
锦玉不是一般人啊……而且逗人玩着开心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好处了。
“而且我发现了,你被我亲了之后确实都是一脸小媳妇儿的模样远远看着我,有些蔫儿啦吧唧的,不就是在担心我不负责吗?”公仪玥想了想辗转错过的玉蝉跟晏书离,知道感情很危险,谈不好容易死人,又想了想被自己亲了一口然后决定守着自己一辈子的小明,郑重道:“你放心,彩礼我会想办法凑的!”
小明想了想初见时她那爱财如命又抠的要死的模样,听她这么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感动。
“我会用赏金在郊外买所小院子,然后养猪,发家致富,早日凑够钱,你等我!”
“啊?养猪……?”
“不是你说的吗?”
啊……?小明回想了一下,好像自己当时骗小红入伙的时候是这么说过。
他随口说过的话她记得这么清楚,他是不是应该高兴一下?
她信誓旦旦地说要娶他,他是不是应该高兴一下?
她为了娶他连未来都规划好了,他是不是应该高兴一下?
但为什么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