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夏天的晚上,天气很热很热,没有一丝风,气压也很低,让人喘不过气来,好像大雨即将来临。母亲在靠门口的炕沿儿上坐着,无力地摇着破蒲扇,给我扇着风。我趄身卧在妈妈的怀里,眼望着她眉头紧锁的面孔。当时尽管我还不懂事,也不知道妈妈为何犯愁,但凭幼稚的心觉得很不对劲,所以也不敢闹。母亲却不时唠叨着:“你光说走,你走了,叫我弄这一大群孩子们怎么过?孩子又小,吃什么?五张嘴要吃饭,我拿什么给他们吃?”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父亲回答不上来,他靠着桌子坐在板凳上,二哥靠在父亲身边,大哥坐在父亲对面的炕沿儿上,姐姐还在忙着家务活儿。桌子上一盏小小的煤油灯,照着父亲消瘦的脸,爸爸一边吃着萝卜干儿,一边说:“我也不愿走啊,可有什么法子?吃没吃的、烧没烧的,这青黄不接的时候,求借无门。要当没当的,要卖没卖的,就剩下三亩半青苗地了,还欠人家一百五十吊钱呢!还能卖吗(秋后收了一季庄稼,这是我们一年的吃用。因还不起钱,二伯父又把这唯一的三亩半地圈走了)?我出去挣点儿钱,最不济也能挣出自己的饭吃,家里也减少一张吃饭的嘴。”妈妈又深思不语了,哥哥、姐姐都沉默着,大气都不敢出,心情十分沉重。实在没有办法,最后还是姐姐说:“爸爸,你先走吧,我给你拿大小锄来。”姐姐用被子卷了个铺盖卷儿,让父亲用锄头挑起来扛上了肩,还把仅有的一点萝卜干儿给父亲带在路上吃。父亲是老实厚道人,奶奶溺爱,娇生惯养,没有主见,什么都依赖家人,把兄弟都当好人,言听计从。母亲说他是“球儿心”,东说东流,西说西流。他上了亲兄弟的当,把家产罄尽,地无一垄,无法生活,被逼无奈,只身出门,从此一去不复返。他把我们好好一个家败完了,弄得一家人没饭吃,拍拍屁股就走了,这些都是妈妈常说的话。父亲就这样离开了妻子、儿女和这个破碎的家。
临行前,他站在母亲面前,喃喃地说道:“你带着孩子们过苦日子吧,把他们养大成人,我对不起你和孩子们。”又用手摸摸我的小脸蛋,一串串泪珠撒落到我的身上,又是内疚,又是无奈,恋恋不舍地夺门而去,消失在夜幕中。父亲走时年仅三十七岁,这一去八十余年杳无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