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屋顶往下看去,是万家灯火,夜色苍茫;自屋檐仰首远眺,是亿万辰星,天台花好,每一颗每一处都开满每一朵每一寸悲欢,在黎明前起承转合。
其实附近并没有海,却总能听见浪声,暗夜里,苏问姜置身一条长长的甬道,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是尽头,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步子可以放慢,但不可以停歇,或许再走一走,就会有咫尺可见的光明。
这是哪里?苏问姜不知自己是身在梦里还是又发生了什么离奇的事,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要回头,往前走。
明明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可苏问姜却觉得脚下的路,她已走过百转千回。前面直走约莫三十三步需左转,那里该亮着一盏鸢萝灯,站定后数六十六个数,会有九十九层阶梯,拾阶而上是……是什么却毫无印象了。
一步一脚印,回头的路已成一片虚空,九十九步走完,暗色褪去,入眼是岁月静好。屋内摆设是那么熟悉,是鸢萝栖的样子。那个女子,样貌怎么都瞧不真切,墨绿色衣裳,裙摆很长,蜿蜒一地,纤纤细指拿了玉簪拨弄着桌上铜炉,炉烟袅袅,在静默中极缓极慢流淌,又是海浪的声音,自梓墟而来,虚无缥缈。她鸢萝落肩,带领她的臣民跋涉山水,她无悲无喜,轻合岁时的纪,她是古都孤傲寂寥的王!
苏问姜极力把翻涌而上的情绪压下,这个场景,莫名地泛起疼惜。
王开口了,她的声音很温柔,是那晚“姜姜,回家了”的一句,是和苏问姜一样声音的一句,她说:古古,我要走了。
苏问姜这才注意到,她的左肩有一只小小的龙,音色空灵,“会回来来吗?”
女子淡淡一笑:“也许会,也许不会”
“非去不可?”
“嗯”
“你骗我,这明明是月曜司该去的地方”
“嘘,古古,这是我和辛砚的约定,他那么聪明,我可是花了好大劲才骗过他呢,他去了就真的再也回不来,可是我不一样”
古古着急地扑腾着翅膀飞至她跟前,女子摊开手掌,把小小的它轻轻地拢入掌心,“有什么不一样!白塔是整个梓墟的禁地,古都的存在更是为了守护白塔,代代月曜司以身为祭,换千年安宁,苏问姜,你不可以!”
苏问姜?原来这才是辛砚口中的阿姜吧,她不过是一个影子。
“古古生气了?我在这里过了好多好多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整个梓墟都自称是我的臣民,我累了,护佑着它这么久,我想歇一歇。”
“你明明,是舍不得了”
女子把古古抱在怀里,细声喃喃:“是啊,古古,我舍不得辛砚,每一个千年,他都要身祭白塔,每一个轮回,他都不会再记得我,有时候我也怀疑,会不会,哪一个,都不是完完整整的他。每一次的等待,都是煎熬,我害怕了,我怕,下一次,他再不是辛砚。每一次,他真正爱我,都刚刚好是千年,都刚刚好他要离开,我等够了”
“逆天而行,你真的想好了吗?”
“古古,就让我任性一回好吗?古都是我的责任,梓墟是我要护佑的疆土,这一切,辛砚都会打理得很好。这一次,换他等我,换他哄我,也换他,骗我。”
“那要是你再回不来呢?”
“不知道”
香犹存,烟尽散,化作尘埃,在她的眼中栖身,绝美。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苏问姜伸出手去,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定定的愣在原地,那个女子就是我?不,不是,我不是她,不是……
“姜姜,回去吧”
又是这种温柔到讨厌的声音,眼前的场景如舞台忽然灭掉了所有的灯光,唯余落寞。
苏问姜的意识渐渐模糊,有叹息声,在暗夜微起。
次日醒来,只记得仿佛做了一场遥远的幻梦,梦里有墨衣女子,孤傲寂寥。
“姐姐,今日你起得到比往常晚了些。”小问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扮相,今日不是往常那般的蓝白纱裙,白底边饰上了淡粉,双丫髻衬得她娇俏可爱。小问把她往床上按,“姐姐,雨水还没那么快来,你不必时时挂心,多睡会儿”
苏问姜哭笑不得,小问今日精神头挺足,“好,姐姐知道的,今日又要去哪疯玩?”
小问撅噘嘴,“哪会呢,昨天认识了一个蛮有意思的小哥哥,烤鱼烤的可好吃了,可是他说凉了就不好吃了,要不然也带给姐姐吃吃看”
“你呐,去吧”
“哎,姐姐,你看你整天闷在屋子里多无聊啊,不如你和我们一起去,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苏问姜懒懒的不想动弹,“不了,自己去,乖。”
小问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姐姐这样跟砚砚一个德行,对什么都不上心,活着多没意思,于是她一个劲的拉着苏问姜的手摆来摆去,撒娇道:“姐姐,姐姐,小问想你陪我一起去嘛,好不好”
苏问姜默叹一口气,出去走走,也好,“好,依你”
推开王翁家斑驳的门,外边的天空阴阴沉沉的,风调皮地钻进衣领,苏问姜不由打了个寒颤,今日她的衣衫竟也是淡粉色的,和小问披了一样的杏色斗篷。“姐姐,你忘了把横月戴上。”
苏问姜扭过头去,只见小问手里拿着她的簪子,对她示意,“横月?”
“对啊姐姐,你发什么愣呢,连横月都不认识了?”
想来是小问恢复的那些记忆里有这根簪子的故事,苏问姜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小问挠挠头,“对哦,姐姐忘了好多事,没关系,小问还记得,小问帮姐姐记住”。
记忆多了,不过是徒增烦恼,记不得也无妨碍,如他人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那它为什么叫横月?”
小问踮起脚尖把横月插入苏问姜发髻,嬉笑道:“谁知素弦横月,短笛吟风。横月,吟风,相生相成,亘古如斯。”
见苏问姜满脸疑惑,小问抱着她的胳膊边走边说,“姐姐的横月呢,簪体端处是一把素弦琴的样子,姐姐的灵力注入进去,便可化琴,伤人无形:而砚砚的吟风,簪体尾处为短笛,效用与横月是一样的,均为月华色。”
苏问姜满脑子都是素弦短笛,原来她头上簪的,不是鸢萝栖辛砚把玩的那根,那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