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喜欢雨天的，去哪里都要打着伞，总归烦人。况且那许许多多的故事里，每逢下雨，总要来一段悲情的背景乐，以彰显情之深恸。
雨幕浇湿眼帘，远山鹧鸪，声声禅唱。原来古都也是会落雨的呀，我坐在鸢萝栖咬着笔杆，却怎么也控制不住往辛砚那边瞧，辛砚是怎么也瞧不够的。
门外下着雨，但没有一滴能靠近他，不由得有些小小的窃喜。他拿天青色瓷瓶装了满满一瓶梅子酒，在那里自斟自饮，他不许我出去，眼里装满山风的少年，潺潺雨声，自成一幅水墨画，真可惜，我挥不动画笔。
许是下了雨的缘故，鸢萝的味道自远而近窜入鼻尖，是记忆中的清新好闻，古都的鸢萝，四季常在。
辛砚一杯接一杯地饮下，丝毫未有醉意，瓶中酒怎么也倒不完，真想为他抚平皱起的眉头，却不敢迈出一步。
我把视线收回，多看几眼，不过多几分无奈，还能怎么呢。
第十三日:
泛过交农湖，抵达渔渡村。撑船的船夫是个年近五旬的老叟，与孙儿阿贝相依为命，他其实并不缺钱，划船载客放歌，不过图个乐子。
阿贝很懂事也很聪明，和小问一见面两人就杠上了，一路上倒添了不少欢乐。
停泊的前一天晚上，我走出船舱，晚间的风很凉，王翁却丝毫未有感觉似的，不快不慢地划着桨。我钦佩这样的老人，他脸上已经洗去了浮世铅华，笼上了淡薄安详，一盏渔火，一艘小船，就能任意东西，我自认是做不到的。
没来由的，我开始想家了，那个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地方，从来没有人惊艳我的时空，却恰如其分地温柔了我所有岁月。我把它藏在寂寂的心间，权当一份柔软的回忆细细描摹。
王翁的歌声回荡在空旷湖面，我很喜欢听，“一支桨呀它可以摇出生活，两支桨呐就是日子，三山外青果熟了，四郎家的娃娃来摘喽，五朵星星挂高高呦，六娃抹莫闹把娄子瞧，七媳妇儿俊，八媳妇儿俏，九九等于八十一，十个醉虾。一只桨呀它可以是俺们的家……”
第十八日:
来渔渡村有些日子了，没事就翻翻梓墟志，这样的日子，要是再有一只猫作陪就更好了。
这天，有一个叫徐黛清的姑娘找我帮忙，其实我并不能帮她做什么，也不知道我这是哪里来的魅力。
小问在渔渡街上遇到了桑塘，乾桑未来的君上。
这一天，我进入了一个奇怪的梦境，梦里女子，似我，非我。
原来头上的簪子有名字，叫横月，辛砚也有一个，唤吟风，听起来就很登对啊，我很喜欢。
第十九日:
小问拉着我去了渔子溪，这里遇见了那个叫黛清的姑娘和她心上人。还有桑塘，小问唤他阿池，我知道他有意为之，我和小问毕竟是在乾桑地界，他刻意接近也情有可原，却也着实令我不舒服，何苦来哉，把自己活得那么辛苦。
这一天，一张写有杏花弦外雨歌词的纸条，是我此行最大收获。
临别渔子溪，桑塘请我们和他合作，他说有人想试探他是否有灵力，而他想通过这一试探赌一赌人心。
我不是什么好人，银货两讫，答应合作。他给了我们信物，凡在乾桑境内，钱财任意花。这样一来，我们的行踪他了如指掌，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利益不冲突，各自相安无事。
一直害怕承认，其实自己，从来都不慈悲，甚至近于冷血。细想来，那又有什么要紧?
第二十二日:
雨水至
昨晚在渔子溪畔枯坐一宿，毫无所得。
这样的挫败感，我很不喜欢。
好在后来找对了方法，我进入了那张纸片，随着歌声而起的景象，真的很美，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却想不起来究竟。
雨水令使是个小男孩模样，很可爱，它喊我问姜姐姐的时候，不知为何，心闷得难受。令使应该没有记忆了才对，它还记得，是因为这张纸片的特殊吗？
其实，我看见辛砚了，恐怕他自己也是不知道的吧，他是以神识出现的，虚空中放在头顶的手，那么远又那么近。
他迷茫了，他喜欢的，到底还只是千年前的苏问姜，不是我。我极力地想把自己和她撇清，我多么希望辛砚看我的时候，想到的不是她。
谁都在说我就是她，好像我生来就没有说不的权利，可是，我偏不愿意！
我有自己的意识，所谓的恢复记忆，倒不如说是他们对我的催眠来得更为贴切，让我觉得，我就是她。真是可怕啊，可我没有办法阻止，总有一天，她的意识会接管这具身体，那么至少，在这之前，好好的活成自己。
第二十三日:
雨水结契，开始淅淅沥沥下雨，初问书院的灵蝶陆续飞出，有一只，飞向阿贝。
关于初问书院——我所知道的是，千年前因为某种原因，那个苏问姜办了这么一个书院，料知后来白塔一事，将它留在人间界，一晃就是千年。
阿贝跟着灵蝶走了，王翁的难过我无法感同身受，也没有同他打招呼，和小问悄无声息的离开。
小问又懂事了一些，长高了一些，她问我我们会不会有一天也要离别，我说会的，她没有黏着我说别的，安安静静地说了句这样啊。
这样的小问，陌生又熟悉。
岁时纪与令使结契后的第一个晚上，必会入梦，回到鸢萝栖。
这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每时每刻目光所至，都是辛砚。
他喝梅子酒的样子有几分落拓书生的感觉，干净纯良，洒脱不羁。
就这样偷偷看着他也挺好，他知道的，只不过谁都不会去打破这份默契。
杯酒入肚，饮的是年月里的姑娘。
“辛砚，知道我为什么独爱梅子酒吗？”
“不知”
“不，你知道的”
“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是啊，这是爱情最美的样子。”
青梅的爱情，纯良美好，我却没有勇气问一问，它是什么味道。
——苏问姜执笔
梓墟公元两千八十六年，花月，土曜日，雨，湿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