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街上是有客栈的,但须得有特定手令的人方能入住,况且客栈目的不在盈利。
苏问姜和小问住的房子是桑塘为他自己准备的,两年前转遍了吉光片羽街,才找到这么个合心意的居住地。
房子里有一个看门老仆,两个粗使婆子,外带三两家丁。老仆五十岁上下,一双眼睛犀利有神,人称桐叔,桐叔同时也是这房子的管事者,对二人毕恭毕敬,看来是桑塘事先有交代过。
一个婆子在前边引路,恭声道:“苏姑娘,小问姑娘,这边请。”
苏问姜朝她点点头,“谢谢”
房子内布局很简单,主厢有两个卧室,一个小厨房,一间大厅,还有一个专门的浴室,下人们住在左右侧厢。
说到底还是有些不习惯的,有人服侍的感觉,怎么都怪怪的。
是夜,总督府。
男人粗粝的手按在剑柄上,若有所思,身旁的近卫上前:“大人,少君殿下任两个女娃娃住进他特意寻的住处,有何用意?”
男人的声音威严冷峻,“盯紧她们”
“是!”
剑柄上隐约可见一个“金”字,金家是乾桑望族,当今后宫位分最高的凝贵妃便是出自金家。凝贵妃膝下一子一女,桑罗殿下与桑玥公主,罗殿下与桑塘一般年纪,而玥公主年仅九岁。
凝贵妃的嫡亲哥哥金复手握重兵,为乾桑总督,父亲金里荣为丞相,她不可谓不风光,除了一个君后的名头,她不缺什么,但到底还是不甘心的。
哪个女子没有憧憬过婚后琴瑟和鸣的日子?再不济,相敬如宾也是好的,可是君上心里就只容得下那么一个启西晓,甚至爱屋及乌到连桑塘是不是他的血脉都毫不关心,她怎能甘心?
晚饭后,小问百无聊赖道:“那些人在外边探头探脑的可真是没意思”
“他们不过是拿人钱财为人办事罢了,目的是桑塘,只要不犯上门来,就由他们去吧。”
“这个阿池可真是惹祸精”
远在念晓殿的桑塘:“阿嚏!阿嚏!”摸摸鼻子,继续手边的工作。
“千落,把这封信给擎大人送去”
千落见他有意支开自己,怕又是有什么要同百却交代,咽下酸楚,也罢,殿下不信自己也是情有可原。
确定千落已经离开念晓殿,百却一脸狗腿道:“殿下,程世子、秦少爷、还有白小将军已经在点青楼等候多时了。”
“知道了,对了,问问和苏姑娘那边如何了?”
“一切都好。”
桑塘披上斗篷,正要出门——
“上哪去?”
桑塘顿时笑意全无,“父君,儿臣邀了好友一道游玩,儿臣告退。”
从小父君就对他不假辞色,人人都羡他有个好母亲,不论做什么,父君都百般纵容,可父君看他的眼神里,只有浓浓的厌恶与疏离。他不知道,为什么父君要在天下人面前表现出很疼爱他的样子,而一旦有人对他使绊子,父君只会冷眼旁观,日子久了,他终于学会成天挂着一副虚假的笑脸。
父君喜欢看他哭,据说是因为他哭起来的时候最像启西晓。
母亲刚离开那会儿,父君成天把他带在身边,故意不给他饭吃,寻各种法子惹他哭泣。那时他以为,父君喜欢爱哭的孩子,于是每一次都哭得很卖力,可父君从来不会对他有好脸色。
再后来,每当他有喜欢的东西,父君总是纵容着他,然后当着他的面一一摧毁,从物件到活生生的人,父君总对他说,不要对任何事物付出真情,这样谁都不能让自己伤心。
那父君自己呢?终其一生,启西晓这个名字都会是他的朱砂痣,他不会忘,也舍不得忘。
“桑塘,你怨我吗?”
桑塘有些不敢置信,父君从来不会这样对他讲话的,“儿臣不敢”。
“好一个不敢,晓晓怀了你之后,对我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臣妾不敢,她的性子最是活络不过,哪里会有什么不敢。只是懒得应付我罢了。”
桑塘就那样看着他,那一瞬,感觉父君苍老了许多,一代雄主,所有的柔情都给了他的母亲——启西晓。渐渐懂事后,他不愿意再唤她一句母君,因为在他心里,启西晓永远都只是他的母亲,而不是这后宫中的一员。
“儿臣从不怨任何人”
桑北由听他这话,思绪依稀飘回那年:晓晓带着两岁的桑塘在曲径通幽教他识字,那样的安静与耐心,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见他到来也没多大反应,他还是不死心地问她,“晓晓,你怨我吗?”
当时她怎么回答来着,她说,“我从来不怨任何人”。
这如出一辙的回答,留给他的只有唏嘘。
他疲惫地摆摆手,“罢了,你去吧”
“儿臣告退”
出了宫门,才发觉外边又下起了雨,百却想给他撑伞,径自推开,漫步雨中,今日的父君很反常,他似乎很寂寞?
哪有帝王不会寂寞的,高处不胜寒,都是家常便饭,只今日,表现得也太过明显。“百却,去查一查,近日父君都见了什么人。”
“阿池”
温柔的声音自后方传来,不用回头都知道,来人是桑橙。
“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淋雨着凉后,你又会死活不肯喝药,白白遭罪。”
桑橙真对得起她的名字,浑身上下的衣衫,鞋袜,甚至是伞,都是橙色的。说来这个名字的由来也很是随意,出身时包裹她的襁褓是橙色的,父君便给她取名为橙。
桑橙的母妃很早就故去了,寂寂深宫,没娘的孩子总归活的艰难,但也无人会在意。也是那个时候,他们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相遇,后来每次哭了,受委屈了,都会找这个比他大一岁的皇姐,寻求安慰。
直到有一天,灵蝶引路,她去了初问书院,回来的时候,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哄他入睡的小姐姐。
桑塘很不愿意相信,几次三番试探他的会是桑橙,童年时的情谊,说散就散,有多温暖就有多可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