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亭在乾桑并不普及,也就如桑塘这般对美食孜孜以求的人才会大花心思建这样的亭子。
食亭在府内东南角,旁边是一汪澄澈的潭水,仔细瞧了,还有各色鱼群游动,不过它们可不是拿来观赏的,最终都逃不了落入砧板的命运。
桑塘的食亭整体模样是一条长廊,每隔十步便有一扇小木门,红蓝橙黄绿黑紫七色门,分别代表着不同的餐饮地点,此次的烤兔就在黑门。
甫一踏进黑门,烤兔的香味悉数没入鼻尖,勾得人食指大动,有道是:不闻人间烟火,但食人间美味。黑门食亭上空没有遮挡,完完全全是露天的,也不知桑塘是怎么做到的,上面弄了几根横梁,密密匝匝缠绕着羊蹄甲。
羊蹄甲是一种藤本植物,现在又恰逢花期,桃红色的花朵点缀其间,有些就着壁檐垂下,形成一道天然的风帘。它的树皮、花和根供药用,对烫伤及脓疮都有极好的洗涤作用、嫩叶汁液或粉末可治咳嗽,但根皮剧毒。
万物相生相克,也并非全无道理。
亭子内搁着一个玉瓶,里面插了几株疏朗的腊梅。离门远的地方有几盆子吊兰,左、前、右三个方向则分别摆有龙舌兰、银皇后、薄荷,这些都是可以用来清新空气的绿植。容器是陶制的憨态可掬小猪模样,倒看不出桑塘还是一个如此雅致细心的人,可见是对食物很上心了。
桑塘正亲自摆弄餐具,看见桑罗也在,看看苏问姜,又看看他,诧异也不过一瞬,嘀咕道:“你小子倒很会挑时间。”
桑罗道:“我是沾了小问的光”
四四方方的梨花木几,正好四个人,桑塘仔细地拿出匕首沿着纹理把烤好的兔子“大卸八块”,又细细地撒上调料,这一过程中,其余三人饶是再有定力,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桑塘要是哪一天流落街头了,凭这手艺,绝对可以混的风生水起。
最最肥美的部分,他毫无疑问给了小问,小问拿起立马大快朵颐,那满足劲儿可想而知这小小的兔肉味道是有多好。木几上还有一壶梨酿,桑塘忙不迭给小问倒了一杯,完全把苏问姜和桑罗晾在一边。
“你们随意啊”
苏问姜吃着自己的兔肉,唇齿留香,真的明白为什么会有想把舌头都吞进去这样的说法了,非亲历者不能体会。余光瞥见桑塘的种种殷勤,他的心意是越发明显了,可小问这个榆木脑袋,什么时候才能开开窍呢?
算了,先不管,好好吃才是正理。
这一顿吃了将近一个时辰,三人都颇有些意犹未尽之感,“我竟不知皇兄有这等好手艺”,桑罗温声道。
桑塘只是笑笑,“要说这大概也是一种天赋,六岁那年,总御厨做的食物是越来越难以入口了,便琢磨着自己动手,那时可把一众宫婢吓坏了,但也没胆子拦我。”桑塘顿了顿,接着道:“那是我第一道菜,现在还记得是叫苍山负雪,味道丝毫不逊色御厨。说实话我自己也诧异,我此前从未入过厨房,油盐酱醋刀功火候我无师自通,仿佛天生就会一样。打那以后,多半时间我的食物都是自己捣鼓。”
“所以说,这么多年你都自己做给自己吃?”
“对啊”
苏问姜调侃道:“你以后定会是个贤夫良父。”
桑塘意味深长地看着小问,笑道:“谁说不是呢”
桑罗偶然知道有个叫小问的姑娘在桑塘府上,心念一动,便知必还有一位叫问姜的姑娘,便巴巴的来了。通透如他,自然知道她们上门是有事要谈,便起身告辞:“皇兄,我就不多打扰了。”
“问姜近来可有多识得几个字”
苏问姜有些赧然:“不曾”
他的声音如和煦的春风,是温和的,有种沉静的力量,“若问姜不嫌弃,可随时来找我”
“好”
素手推开黑门,回眸的一笑,不知温柔了谁的岁月。
桑塘摸着下巴,寻思着这个弟弟莫不是对问姜有点那什么小心思?
苏问姜没好气地看着他,“想什么呢”
桑塘老神在地道:“不想什么”
“信你都有鬼”
“说正经的,你觉得桑橙是个怎样的人?”
小问忿忿道:“就是那个穿得像橙子一样的人”
桑塘掩去眸子中的晦涩,“未去初问书院前,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姐姐,是我童年的温暖,初问书院一去八载,回来后的她依然温柔,却藏不住骨子里的狠戾,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竟凉薄至斯”
“她做了什么让你这般感叹。”
桑塘怅惘道:“她回来后没多久,我去落霞宫看她”悲色一点点漫上眼瞳,片刻后,他道:“我还没有进去,就看到一幕:一个小宫女,在干着洒扫的活儿,皇姐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那个宫女许是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转过身去见是皇姐,赶忙行礼,可是皇姐扶住了她,笑得诡异,你可知你错在何处?小宫女吓得不敢说话,哆哆嗦嗦道,奴婢不知。”
“后来皇姐命芜苔拿来匕首,毫无预兆对着那小宫女的眼睛就是一刀,我过去阻止,皇姐却说,怪只怪她太过弱小,又生了这么一副遭人厌弃的皮囊。我实在不敢相信这个手里拿着沾血匕首,还语笑嫣然的女子是我记忆中良善的姐姐”
“后来呢?”
“她以灵力为屏障,我无法过去,那小宫女的惨叫声充斥在耳畔,皇姐一刀刀下去,把那个小宫女划得面目全非,我看着这样的她,觉得好陌生。”
“当然,那小宫女没有痛苦太久,皇姐欣赏够了,最后一刀直入心脏。那一刻我真正明白不该对她再抱有幻想,她只凭个人喜怒便轻易夺取他人生命,我的小姐姐,再也不会回来了”
“末了,她还笑着问我,好不好看”
“小宫女已经没有了呼吸,碎布娃娃一样被丢在地上,皇姐这种扭曲的审美让我遍体生寒,我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地上躺着的到底是一个曾经鲜活的生命,还是吞噬她良善的噩梦?”
苏问姜若有所思,“那个小宫女是不是长得清秀?”
桑塘细细回想,她这么一说,虽然不太记得,但总有个模糊的印象,“是啊,你怎么会想到问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