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轻安已睡下,望了望精致的侧颜,疏烟心有所思,便悄悄提剑出窗。
回房的路上寂静无声,倒也遂他之意。毕竟身为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乡人,若是太过引人注意,暴露身份与目的事小,连累了轻安可就得不偿失了。
“嗖——”
昆仑顶风虽烈,但利刃之声还是划破了正在疾行的疏烟耳中的平衡。不敢贸然空手接刃,他便借剑之势灵巧将飞镖控住,然后一个回身,飞镖先落地,他随后进屋。
点上蜡烛,疏烟才仔细看清。地上共有四只飞镖,而最后发出的,居然是信笺。
拆开来看,信纸微黄,分明写着一行“三日后酉时请阁下松雪庭一叙”
揣测片刻,他连同信笺一起焚毁。
望着曳曳烛光点燃着手中即将化烬的信,疏烟心中已有思忖。
此人武功虽不强劲,但能如此准确将信送来,必是了解自己住处之人。昆仑顶上知晓此事之人屈指可数。那么,有目的寻找自己的,恐怕就更少了。
他嘴角上扬。不知为何,心中有种预感。或许此人约他前去,会解开他心中的某些疑虑。
三日后
“我先走了,照顾好自己。”
若轻安面无表情,只是双目流转,出言打趣:“公子乃自由之身,可不必事事向轻安禀报。不过,疏公子可得当心,夜里在昆仑顶别撞上鬼。”
疏烟也不恼,宠溺一笑,开始在若轻安四周打量:“旁人听得此话,恐恨你不及,不过,我疏烟,还就喜欢与小安安逗趣。我撞见鬼倒不要紧,万一恶鬼缠身……”
暗中瞄她一眼,接着道:“万一还是只色鬼……你看我不夜里让你见鬼。”
若轻安显然因他过于亲近而别扭,下意识后倾身子,催促道:“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公子还不快走,也不怕误了时辰。”
“好,走了,”
一个轻功翻出文轩阁,疏烟便展开身形,三两下消失于若轻安的视线。
“这是……轻功吗?”
若轻安见过。那是黎光曾演示给她的。只是,断没有今日所见,如此高绝。看来,自己新交的这位朋友,很是厉害。
松雪庭
在昆仑顶不断施展轻功,疏烟的心却始终平静如一。松雪庭名曰庭,但实际却是一处精致别院,而且,是一处藏匿于他记忆深处的别院。
他相信,这绝非巧合,而是冥冥之中的安排,就像自己重逢她一般。
一个灵巧落地,面前俨然正是约定地点。
迟疑片刻,探得周围无人经过,疏烟下定决心推门而入。
屋中仅有一人,背对房门而立。那人身材较魁梧,一袭灰衫,朴素庄重。左臂垂直,左拳紧握。而右臂屈于胸前。
是他。
“阁下来了。”
这声音,虽时隔八年,但仍被从疏烟的脑海中调动出来,确信无疑。
“久等了,凡叔。”
男人听得这样一声熟悉的问候,右臂自然垂下,转身过来。
一时间,八年悲欢,半生感慨,皆涌上二人心头。令得两人驻足相视,久久未得动弹。
【前辈好。晚辈苏家苏烟,今日随父亲前来拜访若伯父,若有冲撞,希望前辈海涵。】
【若家,若凡,苏小姐若不嫌弃,随小姐唤我一声“凡叔”便可。】
【凡叔,轻安可在,今日师傅准了我的假,我来找她玩!】
【凡叔,轻安的病……】
【唉……难呐,难呐……】
一时间若凡竟不能自已,激动得无话可讲,老泪纵横。
“凡叔,我来迟了。”疏烟上前扶住这位年近半百的老者。八年过去,这位当年风华正茂的若家掌旗,如今也已沧桑历尽。
“没有……没有……”老者用袖角沾了沾泪水,情绪平复下来。反手握住疏烟的双手道:“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疏烟点头,抽手将门关紧,待扶若凡坐下后,自己便坐在其身侧。
“凡叔,我们慢慢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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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动手?会不会太仓促。”
昆仑顶的阴影角落,响起一道低沉声线。
两人中年纪稍大的回答道:“主人谋划已久,此事便是一切的开端。今天夜里,务必……”
仿佛意识到自己多语,他顿了顿,接着道:“你都观察好了?”
“是。平日她总是戌时离开,今日她酉时从外归来,便再未离去。”
“酉时三刻,准备动手。记住,处理干净,不留痕迹。”“是。”
松雪庭
“孩子,这八年里,你也受苦了。”
疏烟摇摇头,仿佛毫不在意:“与轻安相比,我已算是安身乐业了。八年前若家一夜之间消失无踪,从此若伯父,轻安,整个若家,甚至是仆役,侍婢,在中原武林都人间蒸发了。中原武林能做至此的,屈指可数,但他们大多与若家毫无恩怨。由此,我便猜测,是拜月教的手笔。所以,我提前出关,接受了师傅长久以来的期望,接受登剑阁少阁主之名。八年里我虽死里求生,却总也好过轻安生死未卜。哪怕穷尽此身,也必将,为轻安复仇。”
“家主说过,你曾追寻至觅云阁,可是真的?”
疏烟一怔,旋即反应过来什么:“看来若家当年果真向觅云阁求救过……不错,我绝不相信若家会一夕亡尽。以若家伯父伯母之力,纵然拜月教高深莫测,也不可能将事情处理的如此完美。江南三家,关系本就十分密切,楚家又世代行医,所以我相信,若家有难,觅云阁绝不会袖手旁观。”
“可是……楚家那位小姐,楚婉心,却告诉我……告诉我……伯母与轻安已不治身亡,若伯父痛失妻女,悲痛万分,便从此浪迹天涯,不知所踪了。”说着,疏烟眼前竟起一层水雾,在烛火下闪烁晶莹。
“唉……楚小姐此举,完全是受楚先生指教。楚先生如此,也是希望能藏匿家主与小姐的踪迹。家主深知,你与小姐莫逆之交,绝不会透露半字。但江湖纷杂,各方势力在当时都蠢蠢欲动,尤其是拜月教。家主想过,自己断送性命事小,但若连累楚家与苏家,让拜月教,甚至其他势力有机可乘,那他便是整个中原武林的罪人。”
“拜月教……又是拜月教!”他双拳紧握,眼中再也藏不住绯色的怒火。先前他见轻安病弱,武功全失,便怒火中烧,但不希望波及轻安,故才没有发作。想不到……
“杀害若家兄长在先,对轻安下噬月蛊在后,居然还要毁灭整个若家。当真是狂悖至极!”
静默片刻,疏烟意识到若凡的无言,再想到方才自己的失态与失礼,颇有羞愧,便不再提这件事:“那……在楚家接济若家之后呢,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使得你们入了昆仑?”
“那日你询问无果而归,其实楚家家主楚少仁先生正在为小姐诊治。直到子时,小姐才转危为安。只是……因那噬月蛊,小姐修为全失,内力全无,身子也是大不如前。几乎是三日一疾,十日一病。而且……不知小姐受了什么刺激,她失去了几乎所有记忆,只隐约记得我与家主。之后拜月教数次暗杀未果,家主担心连累楚家,坚决出走,被追杀至昆仑,为昆仑顶宇文教主所救,这才定居下来。所以……小烟,小姐并非不想认你,而是她根本无从认你啊。”
尽管疏烟早有推测,但当真正听到事实真相时,还是止不住震惊,以至良久没能缓回神来。
“我……明白了。只是,凡叔,为何不将一切告知轻安,难道这是若伯父授意吗?”
“是的。家主特意叮嘱,小姐忘记过去黑暗的一切也好,就让她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吧。”
疏烟沉默,良久,将紧握的拳头放开:“如此……甚好。那我,也就不必自作多情了……”
若凡凝视疏烟,仿佛若有所思,片刻,笑道:“你大可不必担心。小姐虽忘记从前一切,但昆仑顶人心复杂,在此生活八年,她也仅有宇文少主一位知己。况且,自从你来,小姐待你,也与常人不同,我想,你在她心中,必定是特殊的。”
“宇文少主……宇文……宇文黎光?”“不错。”
“哼。”
疏烟轻哼一声,将脸一偏,眼神上挑:“她倒是好眼光。宇文黎光在中原便颇负盛名,与我同列江湖十公子。武功不错,但性格孤僻,为人冷淡。能与这么个冰疙瘩交好,她还真有一套。”
“怎么,小烟可是嫉妒了?”若凡想笑,本想脱口而出的吃醋及时收住了口。
“没。我才不会。不过,凡叔说她待我与常人不同,我倒想知道,哪里不同。”
“你可记得,小姐救你回来那天晚上,你真气外泄,无人敢拦你,但小姐一近身,你抱住她,便立刻放松下来。还有你想唤醒小姐记忆那日,男装下做了如此多过分举动。小姐原本那晚还向我诉苦,讲你是如何如何放浪,她如何纠结于你的放浪和你的真诚。不过,自从我与你传信那日,她自文轩阁归来,似乎就对你改了态度。她说,你没有先前那般真正放浪。认真起来十分……十分倜傥。倒还算是个正人君子。”
“切,疏烟公子原本就是个正人君子好吗!”
似乎聊到疏烟与若轻安,气氛便活跃起来,两人都在不知不觉中放松了心态。
“小姐还讲……”若凡欲言又止,但又有些难以启齿。
“讲什么?凡叔,你说,我倒想听听,忘记了我,她还能讲出些什么。”说着疏烟又举起了桌上那杯热茶,漫不经心地撮口。
若凡有些难为情,但那副憋笑的模样,分明就是在逗趣:“她还讲,这位疏公子怕是在昆仑之外的地方染上了风流病。”
“噗——”果如若凡所料,疏烟“顺利”被口中热茶呛到,并将其喷出,于是他继续装作漫不经心道:“若是要根治,极为困难。不过既然轻安身为疏公子朋友,那便不能坐视不理。”
“她想做什么?!”疏烟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姐凑上来告诉我:‘下次他若是还敢近身冒犯我,看我不给他用上三指的蒙汗药,然后将他丢进发情的母马群中。叫他真正如野马般风流快活。’”
“咳咳——咳咳——”
“这死丫头,从前便如此毒舌,现下失了记忆,连个萍水相逢的朋友都不放过。可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若凡笑笑:“本性难移?你是说她,还是你呀?”
疏烟一愣,旋即明白了一切:“好啊凡叔,你也联合她来取笑我?哼,您是前辈,我可不敢与您计较,不过,等这死丫头回来,我非好好调教调教她不可。现在就这般嘴刁,将来……”
“凡叔,凡叔!”
由远及近的喊声使得二人立刻警觉起来。
疏烟及时收声,向若凡点头示意,便提剑隐匿在屋中角落。
“凡叔!”
男人推门而进,见若凡起身相迎,也不多话,拉起他的手便冲出门外。
“怎么了小高?”若凡一顿,希望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哎呀别磨蹭了凡叔,快走吧!文轩阁走水了,若小姐还被困在里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