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今年的元宵和雨水撞在了一起,天公作美,早起滴滴答答,下了好几天,没完没了的雨到了中午慢慢停了。
徐老太太坐于佛前,专心地抄着佛经,她写了一手馆陶体小楷,手腕有力,下笔有神,显然是下了功夫练过的。
说她是老太太,其实她一点不老,翻年不过五十出头,保养得宜,说她三十七八,不是没有人信,只是鼻翼两边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使她多了愁苦之相。
光亮透过窗照射进来,她搁下笔,打开窗,下了多天的雨,屋子里尽是霉味,未料,窗扉一开,一股子酥肉味道飘了进来。
她站起来,顺着窗扉往下望,一罐子酥肉和一段红绸,静静摆在下面,恰巧谢嬷嬷带着身后的小丫鬟从外走来,她坐了回去。
谢嬷嬷与小丫鬟捧着酥肉和红绸,“咯吱”一声,推门进来了。
越州风俗,雨水时节,出嫁女要回娘家探望父母,并给母亲送一段红绸和炖一锅肉。
开门带进来的光线太多了,徐老太太似是忍受不了地闭了眼,手里一颗一颗转着佛珠,“她卯时初便起了吧。”
“是啦,大姑娘早早起了,足足炖了三个时辰呢。”小丫鬟雀跃的声音抢在了谢嬷嬷之前说道,谢嬷嬷一把拉住她,示意她安静。
徐老太太转着佛珠的手停了,“嫁了人就是不一样,从前她哪次不是要睡到辰时末才肯起。”
小丫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闭了嘴。
“老太太放宽心,现在大姑娘不是回来了吗?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她下山去了?”徐老太太睁开眼见谢嬷嬷微微颔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她吧。”
谁能想到时隔七年之后,远嫁的徐家大姑娘悄悄回来了,回得第一个落脚地也不是叶家,而是自己母亲在她出嫁以后的清修地。
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纵然布满尖刀,她也必须学会在刀尖上行走,以致于翩翩起舞。
雨水时节易生倒春寒,虞姒觉得比过年那会儿冷多了,连上前几天一直在下雨,太阳没得晒,整天窝在屋里,一下不想动。
人是有惰性的,窝了这些天,今天放晴了,她也懒得动了,跟在外面屋檐上懒洋洋晒太阳的野猫似的,窝在榻上,烘着烧得热乎的碳,日头快下山了,愣是一天没下榻。
虞姒不想这样子的,她发现上弦对她的吃食进量控制得非常严格,每天什么都不干,堪堪维持个半饱,她话里话外说是要多吃点,要厨房多做点,望月连同一群小丫鬟会一脸诧异地看着她,仿佛天上漏了个大窟窿,快塌了。
殷朝以瘦为美,最欣赏弱柳扶风之姿,这种姿色靠饿是最容易饿出来的。
少时虞姒也曾与其他闺阁小姐一样,吃得比猫食多不了多少,现在虞姒看着一口吞三的糕点,怎么也想不出来自己少时是如何活下来的了。
说到最后,上弦总能让其他人认为,是她这个主子嘴馋了,忍一忍就过去了,回头真给她吃了,等主子吃饱了,挨骂得又是下人。
说得虞姒都快信了,如果不是她实在是饿得慌的话。
不得不说,她的这个主子当的是真失败,论威信,她不如望月,论说话的执行力,她不如上弦。
现在的日子算还拉着冬日的尾巴,申时末,日头就藏进了云里,晚霞漫天,难得的好天气。
虞姒依着望月和上弦摆弄,自己也不看镜子,一手由两人操办,出不了差错。
望月不把她放在心上的原因,不就是她除了一张脸哪里都不出彩嘛,怎么会容许有差错发生。
上弦站在她身后为她整理衣领,在她耳畔轻声呢喃,“表姑娘,别慌,不会出什么差错的,不要慌,只是小小的一个聚会,出了差错也没事的,别慌。”
短短一句话,她说了三个别慌之类的词。
虞姒身量偏高,与上弦差不多,上弦低头为她整理衣领时,离得太近了,呼出的气覆在她裸露的皮肤上,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
上弦说得话莫名显得有些突兀,却很有效果,原本虞姒是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的,去赴宴纯粹是想与望月反着来,但经过上弦反复强调“别慌”,她竟是莫名紧张了起来。
上弦走到虞姒身前,蹲下来为她整理腰带。
虞姒看着上弦的发旋,想带着笑意说了一句,“好啊。”
她都能想象到上弦听到之后手指发颤的反应,但最后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抿了抿唇,润湿了一下干涩的唇。
为什么不开口呢?
她自己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