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兴楼造的时候务求一定要高,以满足盛兴这个要求,坐北朝南,面朝人来往最多的岔路口,身后一条河流潺潺流过。
等到元宵这种日子,从最高处向下俯视,无数花灯漂浮在水面上,与倒映在水中的漫天星河交相辉映,一同寄托站在岸两旁无论男女无论贵贱的所祈所求。
虞姒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却显得心不在焉。
“阿姒,不好看吗?”面对虞姒不太大的反应,叶正雅有点挫败,这是她找了好久,看花灯最好的位置。
虞姒没说话,原来她只是看起来没那么兴奋,她一不搭话,心不在焉的样子完全暴露出来了。
“我们表姑娘怕高,一到高处就说不出话来了。”望月在旁及时为虞姒找补。
与此同时,虞姒如同站立不稳般往后退了一步,寻找支撑点,“嗯?是……是太高了点。”
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
“多好看呐,真可惜。”叶正雅离开了凭栏处,她能理解一点家里的美人为什么会不见少了,远远观赏的事物永远是最漂亮的,一旦和美人拉近了距离,再无瑕的玉也能找到裂缝。
不远处传来嘈杂的声音,隔了几道墙,似乎隔了一个世界。
盛兴楼是也叶家的,每年元宵叶家会在最顶层宴请宾客,往年虞姒因为年龄小,家中没有女性长辈,和叶正雅关系是出了名的不好,是没有帖子的,万一这么个女孩丢了,算谁的责任。
今年虞姒十二,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帖子不发不要紧,发了又没太大干系,刚好遇上叶正雅想见她,便给她发了帖子,鉴于两人从来关系不佳,叶家特意在送了帖子后一天,请了大夫,看虞姒伤愈合得怎样,免得虞姒称病不来,且嘱咐徐家大爷说是,小女误伤之后,寝食难安,请务必带上你家表姑娘来赴宴。
两重保障,来确保家里掌上明珠的愿望实现。
虞姒是没打算回掉帖子,所以她不知道,如果她依照望月的想法回掉帖子,自会有人告诉徐家大爷,结果她还是会到盛兴楼来。
虞姒不怕高,她向下看河上灯,反而产生了一种将身子探出凭栏外,以便能看清灯上心愿的欲望。
由徐家到盛兴楼,她一路上都在想上弦,下了马车,未站稳,就被兴冲冲的叶正雅拉到了此处,属于倒春寒的凉风一吹,并没有唤醒她涣散的神思,她向下俯视的第一眼,仿佛处在凛冽寒冬,底下是一片焦土,一座废墟,寸余厚的大雪正在掩盖苦难的痕迹,下一刻,她会被刺骨的大风吹倒,从高处跌落,直到鲜红的血与皑皑白雪融为一体。
突如其来地,她想起了她死时的场景,她是摔死的,虞姒想。
叶正雅持续了多日的喜悦冷却下来了,缀儿在旁觉察到了她的情绪波动,心中早有预料,转而给虞姒身边的望月递上一盏做工精巧的兔子灯,“虞姑娘,您拿好,我家太太在喊我家姑娘,嵌儿会带您回席上,若是您觉得太吵闹,隔间茶点都备好了,我们先行一步。”
元宵宴请宾客主要是找个理由热闹热闹,女眷席上一般是不拘着的,不少闺阁小姐都不在自己座位上,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正值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谁愿意在这种日子被拘束,说不准河上的花灯就是哪个席上的姑娘放的,虞姒去不去席上,问题不大。
虞姒不记得她这个年纪与什么人说得来,去了席上,说大半个月前刚见过的人她不认识,被别人传她摔坏了脑子还行,要是被认成中邪了,轻则请神婆跳大神,重则搞不好拿她来祭天,哪个她都不得安宁。
虞姒便回了那个叫嵌儿的丫鬟,进了隔间,上弦和望月提着兔子灯先她一步进去为她打开门,兔子灯圆滚滚的一只,罩着里面小小的蜡烛,透过油纸,能看到微弱的光,所以没人知道它是怎么着起来的,或许是虞姒进门带动的风太大了,一个晃神的功夫,火焰就燎上了望月的裙摆,所幸一旁的上弦反应快,眼疾手快地拿起了桌上的茶盏,裙摆焦黑一片,滴滴答答往下滴着水。
下意识脱手的兔子灯扔在了地上,很快被火吞噬光了。
“怎么样?疼吗?”虞姒问道。
“没什么事,还好。”望月扯了扯漏了两个洞的裙摆,露出里面完整的衣衫,她怕冷,穿得多,火扑灭得早,没伤着肌肤。
虞姒舒了一口气。
望月没被火燎到,但不确定有没有被烫伤,一阵兵荒马乱过后,望月下去换衣服了,顺便检查一下,烫伤起泡的滋味可不好受。
隔间的门掩上了,外头的声音更模糊了。
虞姒坐着,依然只能看到上弦的发旋,看不清她的神色。
虞姒想说,“上弦,你疯了。”
但她依旧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