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0582700000003

第3章

王龙山感到意外的是。第二天,李培堂他们一个都没上乡井来推煤炭去卖。他以为过两天就会来的。他对他们的经济状况摸得清清楚楚,这些人如果一天不出工,家里人就得饿一天肚子。

第五天。李培堂来了,与他同来有两个人。一个是李尚武,尽管他穿了矿警服王龙山还是认识。另一个头戴草帽,个子清瘦,王龙山也认识,他是安源地下工会袁主任。王龙山奇怪了?袁主任开门见山说:“王掌柜,我们是来讨公道的。”

王龙山当然明白他说的公道,心里不高兴,嘴上不便说:“我知道,我知道。”他从内心怕工会的人把事情放大,他毕竞是小业主,不能跟安源矿局相比。他们很快谈妥,李培堂四个人煤款按百分之五十结算,因为煤款全让当兵的掠去,路上又耽误几天时间,各自承担一部分费用,利息全免。李培堂说:“我把自家烧煤卖了,不还你的钱,我难受,从现在开始,我们两清了。”王龙山说:“老李呀,我只是说说而已,那要你还三分利。希望你继续推煤去卖,跟此前一个样,卖了煤后再付款。”

李培堂说他知道了。路上跟侄子和袁主任分手后,遇上姚、张俩伙计也来还煤钱,他们学李培堂的样,将自家的烧煤推出去卖了变钱还帐。

王龙山煤场上的煤堆成小山似的。至今没买主上门要煤,最让人头痛。他托人四处活动,第一个目标盯准矿上的销售股宋得一股长。按约定,他叫儿子王柳生在明月楼宴请宋股长。要出门应酬,他让姨太太吴秀玲把他的白绸缎短袖衫和蓝绸缎宽松裤找出来,又让姨太太帮他梳理一下头发,脚上换上特意从上海买回的黑皮鞋。这样的装束,跟他上乡井时,穿的普通长衫袍布鞋相比,判若两人。除了那张脸和稀疏的头发,能显出人的老态外,是个典型的满腹学问的生意人。

明月酒楼在安源大街东头,安源河离它只有50米远,下暴雨时,河水会漫过不高的堤岸。在靠河边的一端,砌了一排麻石挡水。酒楼临街的一面是敞开式的大厅屋,一次可容纳十桌客人的宴席。门、门坊、窗口格都雕着那种古老的兽花纹,而不是另一种花纹。有人说,这一带原来是乱坟岗,原来的房东以兽花纹来压邪气。王龙山购买这座房子,已是几易其主。这里取名叫明月楼,是因为二楼原是摆香案,烧香拜月的地方。现在除了一间专门供香火外。还有三间房定为包间,是宴请贵客的地方。

王柳生早给厨房下了菜单。王龙山到明月楼时,儿子和宋股长都不在。酒楼总管过来见过老爷,总管是个三十岁的年青人,见了王龙山不知说什么话,很别扭很拘谨。王龙山不难为他,说你下去吧,等客人一来,你安排上菜就行了。

倪狗儿在楼梯口守着,客人来了好通风报信。

王龙山无心闲坐,站在包间窗台前。这里是个好地方,可以把安源大部分地方景致收入眼底。从安源河看过去就是铁路,过了铁路看见的盛公祠,一座德式建筑耸立在山上。山下是矿局所在地公事房,再过去是总平巷,洗煤厂。每当他站在这里看时,总会产生一些遥远的回想。他父亲王吉义是光绪二十一年到萍乡的,最初在萍乡北正街开家杂货铺,生意一般。萍乡煤矿开埠后,王吉义盯住矿上木材生意,他从赣西湘东山里贩运木材。十年不到,赚个钵盈满贯。在城里和矿区连开几家店面。谁料想1906年12月,萍浏礼同盟会反清起义,萍乡成了主战埸。清政府出动五万兵丁来镇压,战事月余,杀人过万,血流成河。城镇凋落,商铺十之毁七八。其父一病不起,撒手人间。

那时,他二十五岁,因他生性风流,不务正业,每日酒足饭饱,根本不懂生意。多亏他有个办事利落,颇有主见的内人黄氏相帮,生意才逐步上正道。二十多年来,他的商业矿业生意,远胜其父。基本上也算个风声水起式的人物了。

然而,大千世界,繁杂曲折。这一生中有两件事让他震动很大。1905年5月当时德国监工随意克扣矿工工资。民众激怒,暴打德国人。再一件是1922年9月,安源路矿工人大罢工。沸沸扬扬,惊奇于世,让他不得小视工人的力量。这几年中国发生的许多事,让他迷茫不知所措。按说他是个商人,不问政治不谈国事,而身边发生的哪件事不是以政治的国家的面貌出现呢?

前年,安源操场上北洋军阀杀害工人领袖黄静源;去年,北伐军进入萍乡;今年,上海“四一二”事变,长沙“马日事变”;今年五月,十万工农围攻长沙。这些事情的发生,都不是偶然的,每一件事情的出现,对商人利益都是极大的打击,处在这个动荡的时期,也是商人的悲哀。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的胆小慎微了。安源远不是十年前的安源,工会组织一直在安源半公开活动,工人学会保护自己,任何跟工人有利害关系的事,往往工会出面。还有地方上的洪帮会、清帮会,天主教会,各种形形色色的帮会派系组织,打着为帮内人谋利的旗号充沛市面。他学着跟各类人打交道,按时发饷给点福利,送保护费。去年北伐军进驻萍乡,工会查封推毁游斗一些商铺时。他反而受到保护,说他是开明人士,他现在是萍乡商会付会长。这乱纷纷的世道中,要想做一个成功商人大难了,你得学会生存。以他家办的煤井为例,这段时期煤炭销路不好,井是他儿子办的。儿子望着卖不出的煤炭发急,特意要他找他的老熟人宋股长出面,帮着销点煤炭。萍矿毕竟是棵大树,销路好时,大量收购煤炭。宋股长成了各个乡井窑主的香喷喷,现在是销煤旺季,他希望早点联系这棵大树,做到处事不惊。倪狗儿来报,说客人来了。

这顿饭下来,他们谈得很融洽,双方的利益摆在那。宋得一那有不接捧的道理。不过,快四十岁的宋得一在接棒时,提了个要求。他最近跟婆娘闹矛盾,原来他在外养得一个女子被婆娘发现了。他想找个地方先将女子安顿一下。他说,他这个女人怀孕了,他想叫她生个儿子,他至今生有三个女儿,他不想断了宋家的香火。王龙山满口答应,不就是找个住的房子吗?他有。分手时,他拜托他在销路上想想办法,宋得一满口应承,跟他向他保证的那样。

楼上留下父子俩。王龙山对儿子说,我总感到这顿酒席白请了。儿子问怎么会呢?你们都是老朋友了,他做不倒的事,还会骗你不成?王龙山说,你没看到他那双眼睛,他的眼神在应承时,总给一种漂浮不定的感觉,他以前可不是这样。他交代儿子,答应的事你先给他办,把五福巷的那间屋子捡拾一下,让他的女人住过去。煤炭销路上的事,要两头抓,你抽空去醴陵,那边瓷厂多,把去年的客户再接起来。王柳生说他知道了。

送走父亲,王柳生这才松口气。办公地点是楼下左侧的一间偏房,房子不临街,窗台也小,进屋光线不好,显得有点暗。他本想开个窗户,但后墙紧靠邻居后墙,只好放弃开窗想法。酒楼总管在等他。

“少爷,不好了,出事了。”总管说。

“出什么事?”王柳生问。

“冯三接货的船在隘口冲关,船翻人落水,淹死一个,货全部掉水里。”

王柳生一听,“冯三他人呢?”

“在五福巷瓦屋等你,死的人是他老弟,现尸体还没运回。”总管说。

王柳生感到恼怒,好端端的人,怎么说死就死了。他交代总管,要他妥善处理这事,多给总管点钱。冯三货没搞回,要他记好翻船地点。他会安排人去捞货。他说,如果安源缺货,要从萍乡运点货过来。他所说的货,是政府明文禁止的烟土。他秘密做地下烟土生意,连他父亲都不知道。他父亲反对他做这些生意。然而,这烟土生意因为有暴利。萍乡不产烟土,所有的烟土都是从云贵经湖南过来的。这次他进货比较多,动用了煤井和酒楼的流动资金。本以为过一下手,就能够收回现金,没想出了这档事,把他急坏了。他怕夜长梦多,连夜带人上老关去了,冯三自然跟去。

在萍乡产业中,王龙山安源占有一半资产。除小煤窑、酒楼外,还有两家布店。另外他合股跟人办了家土焦厂。直觉告诉他,富人敛财,跟穷人敛财的方法不一样,但欲望是一样的。安源存在着某种暗物质,嘈杂纷乱仅存在于表面,其实质的内容却是很残酷的。前些日子,儿子王柳生回湖南乡下外婆家,给老人做70大寿,给他带回的消息是湖南乡下极不稳定,农会活动频繁。他一直琢磨一个问题,但总琢磨不透,就是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希望了解什么?

从新老街口处,进了一条胡同,在胡同的中间位置,有一栋坐北朝南的大屋。青砖灰瓦,两扇大门降紫红色,青石门框,一边有一只挂铃小狮子把门。屋檐桃瓦,两个小窗户是大理石缕花而成,是典型的赣西建筑风格,大屋是王龙山十五年前建的。二进七舍,一个天井,两眼水井。前些年,他有翻修房子的念头,由于姨太太吴秀玲反对,他放弃了。这栋大屋本来就是为吴秀玲做的,吴秀玲不让翻修。她说她对这屋子产生了感情,一切都熟悉了,看了舒心,他依了她。王龙山进门时,看门的许老倌子告诉他,在外疯了半个月的小丝婷回来了。“啊!她还舍得回来。”王龙山笑道。

听到他的声音,吴姨太从客厅迎出来,她素色细叶斜襟短袖上衣,深色绸缎裤,脚上一双女式布鞋。她容颜娇媚,体态均匀。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她头胎生得儿子,是王家老二,取名叫王丝宇,今年十七岁,现在广州读书。小丝婷是她生的女儿,也是王家唯一的女儿。

“回来了,没喝多吧?”

“还好!”

吴姨太叫佣人泡茶给老爷。王龙山问女儿呢?吴姨太说她吃过中饭睡了,这回到乡下玩疯了,还跟表姑跑到长沙。人瘦了倒长得更精神了。看得出,吴姨太对女儿的爱是溢于言表的。王龙山说洗个澡,身上粘糊糊的不舒服。

吴姨太忙叫厨房林妈给老爷打热水。又唤莲儿叫她备好老爷的换洗衣服。莲儿是她老家远房亲戚的女儿,来她身边帮她打理内勤的。莲儿备衣过来,她又要莲儿去把丝婷叫醒,说下午睡得大久,晚上又不想睡。莲儿去了。吴姨太拿起桌上蒲扇扇风。小丝婷揉着眼睛来到厅屋:“娘、我还想睡。”

“别睡了,你爹回来了,他要考考你。”

小丝婷听说爹回来,精神来了。莲儿用毛巾给她洗过脸。

“娘,爹考我什么?”

“我哪知道。”吴姨太说,“赶紧把你的作业做完,再过几天开学了。”

“我会的。”小丝婷八岁,二年级学生。说到暑假作业,她心里不高兴。

洗过澡的王龙山,在厅屋门口见了女儿很高兴。“你怎么黑得像挖煤人?”

“没有哇?”小丝婷看看手臂摸摸脸。没感到自己变得跟下井炭估佬一样黑。她发现是父亲骗她。“爹,你不是说,派人接我,怎么没人接我?”

王龙山笑着说,这是考考女儿出外办事走路能力,女儿能平安回来,证明考试及格。他问女儿到过什么地方?小丝婷说到长沙火宫店吃臭豆腐,到城隍庙烧过香,到岳麓山爬山,在湘江上划过船。说到最后,她从脖颈上摸出一块丝线吊着十分精致的玛瑙玉佩给父亲看,这是一尊观音菩萨宝莲坐像挂饰。她说:“这是外婆送的礼物。外婆说,菩萨可以帮人消灾,保人长命。”

女儿的话,惹得王龙山开怀大笑。王龙山视女儿为掌上明珠。他是安源少有的几个商界中将女儿送进学校读书的人,他不媚外不陈腐。这与他几十年生存环境有关。二十世纪初的萍乡煤矿,拥有当时国内最先进的大工业设备,发电厂、洗煤机、鼓风机、锅炉、水泵、铁路、火车,而且设备都是从德国、日本进口的,他甚至还跟各式受过西学教育的国人或洋人打过交道,交往多了,视野开阔,心情豁达,人也变得大度、宽容、勤奋、狡黠了。王龙山对女儿有一个美好的设想,这设想他是从另一个女性身上感悟出的。

几年前,安源路矿工人夜校来了一个叫何宝珍的女先生。年青美丽,学识渊博。他听过她的课,被她博览群书通俗易懂的书生意气,和女性文尔雅致气质所折服。在当时,他就想到自己的女儿,他尽管不同意何先生的某些观点,但把女儿培养成一个有志向有知识的人,是他早酝酿好的计划,女儿现在大小,如果长大了他会将她送出去。

“丝婷,听你娘说,你还有十天开学,作业还有一半没完成,爹可对你有意见。玩可以玩,但你每天订的计划必须每天完成。”

小丝婷噘着小嘴。王龙山说:“明天开始,每天做了作业才能玩。”

道口被火车堵住,蒸汽机头吐着白烟,轰隆隆的串过铁路道口。司机半个身子伸出机车窗口,眼睛盯着前方。攀在车厢边的信号员,一手抓环,双脚踏在铁环上,斜着身子,镇静自如地举着小旗。当他手中的小红旗上下挥动后,刹车声响起,只见火车咣咣的停了下来。于此同时,站在道口两侧的行人,不待火车停稳,呼啦的上了铁路。行人自顾自得,不时用眼扫一下喘着粗气的黑机头。行人也不管它,紧走慢走的下了铁路。汽笛再次响起,机头突突的吐着白烟,火车又轰隆隆的开过来。

李尚明和他的伙计被堵在道口边。这回堵路的时间可长,火车头将车厢送到洗煤台下,煤仓下有六个出煤口,火车要将一个个空车厢装满煤,才会让开道。有人不想等了,想从车厢接头处钻过去。

立即被铁路工人喊住。“不要命了,不能过。”

李尚明也不想等,三人沿铁路往西边货场走去。装满煤的车厢不断地从车厢缝里往外淌着煤浆水。煤浆水溅在路基上,水被路基上的石子吸收了。煤留在了石子的表面,这是很好的煤,太阳晒干了,会被捡煤渣的孩子拾走。他们走到人工卸货车场,远远的看见有四个车厢上堆满了麻袋,其中两个车厢有工人卸货。

有人喝住。“哎,干什么?”

他们站住看着货场。

雪苟说:“在卸大米。”

“要是偷一袋米,可比偷煤划得来。”叶炳杰轻声说。

这玩笑很受用。偷米跟偷煤受得处罚都不一样,他们没心情往回走。

远远的路基上,出现一群捡煤的孩子,男孩女孩都有。李尚明见两个熟悉的小身影。“雪苟,你看!你老妹跟我老妹在捡煤渣,还一股劲的抢。”雪苟想叫住妹妹,叶炳杰说:“你叫什么?让她们捡,如果你有呷得,就叫她们过来。”

李尚明说:“走吧,她们有她们的事,我们有我们的事。”喻雪苟还是喊他妹妹,要妹妹带着红玲到煤矸山去捡煤,这里有火车大危险。雪香说:“我马上回去。”两个蓬头散发的小女孩,挎着小竹篮跑走了。

“两个癫婆子样。”雪苟说。

几个人离开铁路,乘无人在巷口撒泡尿,出了巷口,来到堆放许多原木的木材厂。木材分等级大小码在一起,天热不见一个人。李尚明站在场中央,从口袋表掏出一块光洋。这是他们几个人卖煤后,攒的零钱。他们商量如何花这块钱,三分之一分了,三分之一花了,再拿三分之一去赌场碰碰运气。铁路道口,石鼓说既然去买东西吃,把两个癫婆子找来,让她们也饱饱口福。于是几个人又去找他们的老妹。很快,两个小妹在总平巷前露面了,听说叫吃东西,兴奋极了。石鼓要她俩洗洗手,“把头发用水拢一拢,别像癫婆子样。”

雪香说:“不许骂人,这是做事,不是去逛街。”

“现在逛街。”叶炳杰说。女孩在水沟边洗过手,又将头发拢好。

石鼓要她俩找个地方把蓝子藏好,吃了东西再回来取。

中午,安源大街上百货和杂货店铺冷静了。没回家的人,都挤到饭店酒楼小吃店。他们五人进过馆子店,吃什么?上哪家店?最终他们选了这家只有两张桌子的小店。坐下才知道是家面店。店家看是小孩,不想让他们走,说可以烧菜,不过慢一点,看他点什么菜,随时准备也来的及。石鼓问大家吃什么?有的要吃肉,有的要吃鸡。店家说要不你们一人点一个菜,挑最喜欢吃的。这样他们点了鸡、肉、猪肚、牛肉四个菜。石鼓点了炒黄鳝,都没点疏菜。这顿饭吃下来,一算帐吃了三吊钱。几个人吓一跳,每吊钱十五个毫子,可以买一担米。石鼓掏出光洋,让店家找钱,店家跑了两个店才把找得零钱凑齐了,找回375个毫子。红玲和雪香眼睛都直了。在一个糖果饼干店,石鼓买了两斤糖果分给大家。

河边槐树下,叶炳杰、雪苟石鼓各分75个毫子,红玲、雪香各二十个毫子。拿下30个毫子下次用。还有75个毫子准备上赌场玩。炳杰说这是拜师钱,输赢都不算。雪香反对去赌博,说如果去赌博,她会告诉大人,红玲也称赞。

“不赌就不赌,回去捡煤,妹子也回去捡煤。”石鼓说着跟伙伴使眼色,众人往回走。在铁路道口石鼓按着肚子,说他要去解大手。炳杰、雪苟也说解手,要妹子先走,他们去去就来。等两小姑娘过了铁路。三个小子抽身往九十间房跑去,那里有安源大赌场南庆堂。

南庆堂是座赣西民居格式大屋,三进三厅两个天井十八间房。公开露面的老板姓廖,暗中有两大人撑腰。一为县署局长刘富,一为清帮头目傅德诚。这里小赌天天有。无论小赌大赌都是赌场的客人。远的赌客可涉及长沙、南昌,出手大方,动辄几万十几万一盘的赌资。令人目瞪口呆,大呼过瘾。在大门口被人拦住,看门的汉子问干什么?

“我们来下注的。”石鼓说。

“毛头小子下什么注,回家抱孩子去吧,这是你们来的地方吗?”汉子凶道。

石鼓还想说什么?被汉子赶下台阶。巷子口有一个摆地摊的赌盘,吸引了他们的眼球。石鼓说,既然要赌在哪都一样,玩转盘弹子也是赌。不妙的是,不到半个小时,约定的赌钱全部输光。石鼓还想把分给自己的75个毫子拿去赌。被炳杰拦住,说明天再说。但他还是放了20个毫子进去,没几分钟又输了。这天晚上,三个人都在家跪了搓衣板。是妹子告的密,石鼓挨打最重,父亲用扁担打的,屁股几天都不能落凳。母亲埋怨丈夫打儿子大狠,也埋怨儿子不听话,母亲用药酒给儿子擦伤口,石鼓感到有一滴热泪落在屁股上。

几天后,李培堂要出一趟远门,目的地又是万载县。李培堂很不放心婆娘临产的身子,愈近产前,愈让他担忧。本来只做些附近的活,好照看家里,想着家中的困境,他还是想抓紧时间把这趟活打理好。

李培堂对婆娘说:“我出去这几天,你好好照顾自己,别累着。有事让石鼓、红玲兄妹帮着做,要不将母亲接来照看你?”

“我没事,有孩子在家帮着,娘家也有事,弟媳要生了,比我早,就在这几天内。再说,你出去也就几天时间,我能照顾自己。”

“石鼓还在生我的气吧?老大不小,你有事叫他去做,别什么都护着他。”李培堂叹口气,“明早出门时,还得说他几句。”

“你用扁担打他,下手大狠。屁股现在都是痛的。”周氏说。

第二天大早。周氏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叫丈夫吃饭。拿出丈夫昨晚织的五双草鞋包好,又将路上的中饭装在竹筒里。竹筒有碗口粗,竹节八寸长,去了外皮的竹筒呈黄色。推脚人出门常用它途中备饭用。随后周氏用汗巾扎个包。李培堂饭后喝口水,提着包上井口去。

昨晚装好煤,这趟出门八部土车,全是王龙山的煤炭。赶到高坑时,还不到九点钟,小歇后一路往宜春大路上去。谁知张水生的土车出了芦溪不远,车轴出了毛病。李培堂等人帮他卸下煤筐,张水生推着土车到镇上修好车轴。一来一去,两个小时过去,把大家早起赶的时间给耽误了,赶到宣风,天已经黑了。姚景云忙了晚饭,各自拿出自带的番薯酒,痛快的喝了几口。走一天路,累了睡得早。不过,李培堂却无法入睡,说来说去,还是家里的事不放心,又没办法改变它,他叹了口气。“还没睡着?”

躺在旁边的姚景云也没睡着,他问:“还在想什么?”

“有点心烦意乱,想睡,睡不着。”

姚景云理解这个伙计的话。“也难怪,婆娘要生了,你却在路上赚吃,根本无心做事,只能怪我们命苦,反过来想既然是受苦的命,不求发财,但求平安。”

“我们相识有十二年了吧?”他问姚景云。

“对,十二年差三个月,真快。”姚景云说。他们曾是矿上的工友,多年前一次井下事故,他俩死里逃生。从此,干起推脚炭的活来养家糊口,他们怕下井,说起下井的话题,是辛酸和苦涩的,他们极少提起那时的往事。

“你怎么想起这事?”姚景云问。

“我在想,人在世上没多久,一转眼都四十岁的人了。”李培堂说。

“我记得你说过你是萍乡彭高人,老家还有不少亲戚吧?我是排上人,你记得吗?我有十年没回去了,去年老家续谱,我没回去只是交了点钱,我总认为,这续谱没什么意义。”

“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是两年前续的谱,还把儿子带回去,让他看看老家是个啥样。听听老年人说点古话,我们家族好大的,只是后来跟陈姓一族争水,打了十年官司,山田耗光了。陈家最后买通官家,最终我们败了。从此,上辈人纷纷背井离乡,出外谋生,这是同治年的事。”

“穷人就怕打官司,越打越穷。这次出门,不会再遇上倒霉事?上次差点跟王龙山打官司。不打官司也白干半年,要不是你的点子,还在白忙活。”

鼾声此伏彼起,张水生的鼾声最大,有人说着梦话,还有一个磨牙齿。姚景云磕睡上来了。李培堂起床小解,将薰蚊子的烟火往外移了移,躺下也慢慢睡了。李培堂起床后,感到不舒服,以为昨晚没睡好,吃过早饭,众人纷纷上路,他让姚景云先走,他自己断后。这天赶到宜春时,他比别人晚了一个时辰,进得路边客栈,饭也不想吃,倒头睡了,姚景云给他煮好一碗姜汁水,让他喝下。迷迷糊糊中,李培堂作了一夜的梦。他梦进自己在矿井里干活,突然一阵沙沙声,整个工作面冒顶了。他眼前是残肢断臂的工友,一只带着鲜血的手向他伸过来,血肉模糊抓住他的脚时,这手再也没劲了。李培堂身子猛地弹起,他醒了,身上出虚汗,四周的伙计们还在鼾睡中。他定一定心,又沉沉入睡了。一阵清爽的风迎面吹来,他身子动了动,像被风托起似的,不一会,眼前出现一座村庄,村庄上空炊烟缭绕,一群孩子们在村口的晒谷坪上嘻戏游乐。从一条巷口里跑出一个手拿风筝的孩子,看上去似曾相识,当男孩展开手上的风筝往天上放飞时,他大惊失色,那男孩明明是童年时的他。一个老太婆撑着手杖出来,嘴里喃喃地叫着:“又输了,又输了,祖宗的脸面都丢尽了,完了,全完了。”

是他婆婆,他想向前去搀扶她,婆婆随手一手杖打来,击在他胸口上。李培堂醒了。这回醒了,他隐隐的感到心口有一种针刺样的疼痛,李培堂不禁用手按着胸口。姚景云被呻吟声惊醒,赶紧问他怎么哪?见他用手按着心口,知道犯病。赶紧到厨房找来一块生姜,在病人的胸脯上不停地擦着。其他的同伴也过来帮忙,张水生找来热水,让李培堂连同生姜一并吞吃下。忙完这些,李培堂好多了。又过几个时辰,天大亮。姚景云问李培堂怎么样。“如果不好,你歇着,我们回来时接你。”

“好了。”李培堂说着坐起,走了几步。

“你这心气痛,得好好治一治。”姚景云不放心道。

吃了早饭出了宜春城,李培堂推着土车慢慢地跟在后面。

晨曦中的太阳,从东方地平线上钻出来。圆圆的红红的,红艳的光束一点点地从山峦、树梢村庄上抹过来,掀开的面纱似的,美丽的阳光倾泻在广袤无垠的田野上,给人以洁净、舒心、光明的感觉。

李培堂突然想起,得给出生的孩子取个名字。“叫晨生吧!”

同类推荐
  • 回到遥远的九十年代

    回到遥远的九十年代

    九十年代最初那几年,我常拿杜尚的话来为自己的平庸生活开脱,“生活是被用来度过的,而不是被用来谈论的”。很讽刺,我广征博引式的自我辩解不就是一种谈论?有次,我还厚脸皮地加一句,“生活不是供我们将来回忆的素材”,蛇足了。很犬儒地说,抛掷光阴可以避免许多错误,做旁观者,别介入!人们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并为此付出惨重代价的教训还嫌少吗?保尔柯察金的名言,“我不会因虚度年华而悔恨”还有说服力吗?当时我绝不这么认为,况且苏联刚刚解体,被一个伟大理想裹挟的人们早已失去了悔恨的机会……生活一旦无所期盼无所等待,时间就溢得满地都是。1992年,我十分热衷于看电影,电影院成了我经常出入的场所。
  • 地下铁

    地下铁

    吴君,女,中国作协会员。曾获首届中国小说双年奖、广东新人新作奖。长篇小说《我们不是一个人类》被媒体评为2004年最值得记忆五部长篇之一。出版多本中篇小说集。根据其中篇小说《亲爱的深圳》改编的电影已在国内及北美地区发行放映。
  • 股战

    股战

    《股战》本书是专门为中青年男性量身定制的一本“炒股圣经”。作者借“股神”魏军在资本市场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独家披露了不少资本市场的内幕,帮助读者更好的了解证券资本市场;同时,本书还与读者分享了许多决胜股市的“独家秘笈”,帮助读者更好的驾驭股市,决胜股市风云。
  • 割胆记

    割胆记

    越是见红,金脉越旺。这是大山里采金汉子们嘴上经常叨咕的行话。在燕山深处的金龙峪村百来个采金矿点中,今年就数李龙、李豹哥俩的矿点最为红火,火得让村里采金汉们眼里直冒火星。李龙、李豹哥俩的矿点,半年内连续砸伤了三个小工后,金脉越发红火起来。到了年关腊月根下,哥俩猫在屋里,摁了大半夜计算器,把矿点上一年来的那本脏兮兮的收支帐本儿,从头到尾认真梳理了一遍,刨去矿点全年各项开销,净剩纯利四百八十六万,哥俩每人分得二百四十三万。
  • 前驱(中国现代军事文学丛书)

    前驱(中国现代军事文学丛书)

    本书描写了1926—1927年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以共产党员和共青团员为骨干的一支武装队伍,在北伐战争中的一段斗争生活故事。书中通过对几次战役的描述,着重表现了几个共产党员士兵和连、营长的光辉形象,并细致地刻画了主人公青年连长万先廷的成长过程。同时还揭露了蒋介石篡夺革命领导权的阴谋活动和北洋军阀吴佩孚的垂死挣扎。
热门推荐
  • 痞子皇后

    痞子皇后

    可是还没画几笔,另一头的声音高过了染修夜这边,画下最后一笔,染七七又闪到另一边。“小姐啊,你可不可以画完这边再画另一边啊,这样三心二意的能画好吗?”真难为她宝离一个还未出嫁的黄花大闺女了竟然跟着后面看这个。“哎呀,两边都很精彩我不想漏掉啊!”不然这可是大大的损失。眼中闪动着异样的神采,七七一一在纸上将这些招数画下。这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两边房中的人像是相互较劲一般,一下叫……
  • 重生豪门女王:华丽归来

    重生豪门女王:华丽归来

    【上联:虐白莲撕碧池绝不手软】【下联:秀恩爱撒狗粮毫无节制】【横批:绝宠爽文】前世,君沁菀识人不清、引狼入室,最终被渣男贱女害得家破人亡。带着滔天的恨意与不甘,君沁菀重生回到了初中时代。白天,她是众人崇拜的学霸,家长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夜晚,她是千面百变的幻姬,暗杀术、黑客技术,样样精通。她以顽强的毅力和过人的天赋,向着豪门女王一步步蜕变。只不过,那个谁,不就是顺手救了你嘛,干嘛总是缠着我?某男: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自当以身相许!他是顶级世家的唯一继承人,商业上的奇才、黑道上的大佬。这样一个光芒万丈的人,却甘愿低头俯首,将全世界捧到她的面前、只为博美人一笑。任时光荏苒、岁月蹉跎,我只要你。
  • The Market-Place

    The Market-Place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与你相遇在素锦华年(宋词四公子的词与情)

    与你相遇在素锦华年(宋词四公子的词与情)

    宋朝是个文治辉煌的朝代,诗人词客风流蕴藉,笔下生花;翩翩少年花前侧帽,柳边系马。而那些美丽的宋词,就如同活色生香的女子,在歌扇轻摇间回眸一笑,就使大宋王朝满堂花醉。
  • 绝世神枪

    绝世神枪

    这是一个充满玄气的世界,从一纸金书开始,主角叶星从废材慢慢变成万众瞩目的强者!强者之路如披荆斩棘,遇神杀神,遇佛杀佛,叶星必然踏上逆天之路!这天再也遮不住他眼,这地再也埋不了他心,就让这九天十地为他独尊!叶星傲然道:“兄弟,女人,实力,老子一样不缺!”
  • 全职高手之荣耀盛世

    全职高手之荣耀盛世

    那是十年之前……那一年,南山依旧温暖如春。那一年,叶修手中已无烟蒂。那一年,荣耀才刚刚开启,精彩才刚刚呈现!一切的一切,从一位远在地球时空郁郁不得志的天才少年开始!迥然不同的技能搭配,原汁原味的比赛规则,天马行空的清奇战术,性格各异的游戏天才,精彩纷呈的荣耀盛世!这些,又会迸发出怎样的火花?天余谪仙,乃下凡尘。御剑天地间,摘星日月中。——赵天星。创世之神话,荣耀之巅峰。即刻扬帆,破浪乘风!欢迎加入本书书友群,群号:866802445。
  • Diary of a Pilgrimage

    Diary of a Pilgrimage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新世界:求生之路

    新世界:求生之路

    在未来的新世界,一款真实的游戏悄然问世……财富、权利、力量……等等你想要的,在这游戏异世都能将之追求。活在游戏中的网瘾少年,为寻求自己的生存之道,在这异世展开了一场不一样的冒险。
  • 凶猛女学生

    凶猛女学生

    《追妻敢死队》姐妹篇,女主曾雅文!她叫李晓白,年龄:十八,职业:总裁,教育程度:双博士学位。家族里年纪最小,却是家族企业的掌舵人。脾气火爆,却是‘太极派’第一千两百代掌门人。为与家族赌一口恶气。化身贫穷女大学生。到贵族学校勾引世仇之子。各种阴谋诡计就此展开。(本文一对一,完毕!!)作者的话:这是一个爆笑故事这是一个爱情故事这是一个YY故事这是一个腹黑和隐士的故事这是一个男总裁和女总裁的故事这是一个V5罗密欧与变态朱丽叶的故事这是一个家族与家族的故事。这是一个作者抽风的故事。此文女强,非常强,就这么着!!精彩片段:中国红木雕花,古董陈设,朴实内室间,两人坐榻对弈,熏香古筝,气氛融洽,左边是白头短发,右边为耀黑青丝,一老一少,祖孙其乐融融。语重心长:“小白呀,爷爷跟你说,泡仇人家的儿子不算本事,有本事你给我生仇人家的小孩看看。”这年头,照片合成真以为他老头不懂,区区一张照片就想骗到他这个驰骋商场纵横业界,被人称之为——商界之狐的老人精?笑意盎然:“爷爷,有你这句话,晓白就放心了,等着收曾孙子吧,将军!!”潇洒起身,李晓白拿走桌上的百万支票,每次下棋都输,学不乖的老头。英国“你为什么认识龙霸的?”“打过一架就认识了。”李晓白轻描淡写的带过和龙霸认识的经过,他们当时干架在道上可以说是广为流传,曾经龙霸跟个女人在日本街头打了一天一夜,最后还被对方撩展。“想要我?自己来取呀。”“你还真是折磨人的妖精。”刘真言脱了身上的衬衣,露出古铜色,肌理清晰的身躯,蕴含着隐隐的力量。李晓白邪笑吹了声口哨:“好身材,怪不得那么多女人想把你据为己有。”“据为己有里有你吗?”“你猜?”李晓白已经一把抓住刘真言的皮带扣,把人拉上了床。“妖精,就那么急。”“是呀,急不可耐了。”李晓白扬起头,轻启红唇,一口咬在刘真言的胸膛上。“敏敏,告诉我,你到底有多少男人,李煜,君晟睿,现在又是KI的秘书。”……美好的音乐戛然而止。……“敏敏,你……在干什么?”“上床。”这个皮带是含密码的吗?!解的她手疼。“我是问你在对我做什么?”“你要是不同意,我把你打晕了还是可以继续的。”“敏敏,害羞的时候不要用暴躁来掩饰。”“你哪只眼看到我害羞了。”没见着她扒他衣服,扒的轻车熟路?!“两只。”“睁眼瞎的眼睛要来何用,我帮你戳瞎。”
  • 维多利亚时代的鬼故事

    维多利亚时代的鬼故事

    为女人决斗,在欧洲十七,十八世纪的上流社会不但普遍且为时尚。文中的“我”海科特和堂兄因了同样的理由,也去决斗,庆幸的是海科特活了,不幸的是女人不爱他,且背叛了他。不经意间被一个单纯又美丽的女孩爱上做了新娘。继承堂兄的古堡和美貌的妻子度光阴该是多么幸福的日子,可是恶梦却跟踪而至。在堂兄的古堡里,妻子碰见了不可能存在的陌生男,最终是应验了堂兄临终前恶毒的诅咒,继而弥留之际的爱妻忏悔词竟是爱上了堂兄的鬼魂。作者手法颇似希区柯克,对白生动,人物真实,情节惊险,结局意外。--情节虚构,请勿模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