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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7

方静影回到出版社,垂头丧气。

社长文罗素了解情况后,沉吟一会,打了贺其光的电话:“怎么回事?他什么账都不买。”

贺其光:“他就是这样子,急也没用。”

“我倒不急,怕你贺总急呀。”

“我也不急,慢慢来。”

“你没和他说好吗?”

“说不说都一样。他还会听别人的吗?”

“那你说咋办?”

“你们总得想办法和他接触,只要他答应了,其余的事就好办。”

文罗素放下电话,考虑一会,对方静影说:“你和他联系一下,我和他见个面。”

方静影出来,捉摸半天,去找江秋水。

方静影问:“剧本通过了?”

江秋水:“剧本没有问题。关键是筹不到钱。”

“你还好哪,好歹还要了个剧本回来。我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没想到他这人会这么倔,那时我还说过约你一块出来。”

方静影想了一下,说:“他好像跟我有仇。”

江秋水马上道:“不可能啦。他那时那么拼命的救你。”

“你没看见吗?他对我可是不理不睬。就是目中无人。”

“说不定都藏在心里呢?”

方静影冷笑一下:“他眼角都不扫我一下。而且,脸根本就不朝我这一方。”

江秋水想想,摇摇头:“没理由啊。你这么漂亮,是个男人都会动心。”

方静影不高兴,道:“说话注意点,我就只是个花瓶吗?”

“对对对,更主要的是,方静影小姐,学识出众,气质优雅,才华横溢,漂亮脱俗——”

方静影打断她:“你把后四个字的顺序换一下,放到最前面好不好?”

江秋水点点头:“对的。而且,你那晚的表现,实在是,只要是个男人,就会为你疯狂。他没有理由对你冷冷淡淡的。”

“管他什么态度,什么想法,我现在只想把稿子拿到。”

“我倒替你想了个办法?”

“什么?”

“把他的人给拿到了,你就什么都拿到了。”

方静影骂道:“我是出卖色相的人吗?”

江秋水:“谁让你干这个了?来场真的,不就可以了?男女之间,小的交换是出卖色相,大的交换就是爱情。”

“你认为可能吗?互相瞧不上眼的人,会有下文吗?”

“下文肯定有,是不是你们来写,谁也不知道。”

方静影说:“帮我联系一下,老文想亲自出马。”

江秋水:“你都搞不定,他能行?我看还是作点牺牲吧.。”

“随他。”

“你自己联系不行吗?”

“我没有他的电话。”

18

袁如轮走进办公室,贺其光正在向容悦布置什么。他见他们都不作声了,说“贺总,人已经送到了。”

贺其光说声“知道了”,又对容悦说:“赶快想个法子,让他把合同签了。”

容悦犹豫一下,说:“其实,您亲自跟他说,他一定会答应的。他要知道是你要他这么做,肯定对他有好处,他会不同意吗?”

贺其光:“你不知道。那马呀,牵着它,是不会跑的,想要它跑,只有骑上它。”

等他们说完,袁如轮道:“贺总,我有个主意,一定能提高公司的影响力。”

“说说看。”

“上次的所谓‘中毒’事件,最后不是什么事也没有吗?我觉得,可以写一篇报道,表面上是自曝家丑,实际是,借这事,自我炒作。所有人垃圾食品吃习惯了,对纯天然的绿色食品反而没有了抵抗能力。这就更能说明我们公司的食品,是纯天然的,绿色生态的。”

贺其光说:“主意不错,但我向来都是堂堂正正,从不靠旁门左道抬高自己。”

袁如轮:“这是光明正大的事呀?事实就是如此。我们只不过利用这事,顺势作个广告。”

“我知道了。再说吧。”

容悦出来,打了杜纹灯电话,约他见个面。

杜纹灯赶到包厢,容悦已等了一会。一见面,容悦就教训他:“和美女约会,不要迟到。”

杜纹灯嬉皮笑脸坐到她旁边,说:“我不是在养精蓄锐嘛。随随便便哪对付得了你。”

容悦把他推开:“你老实说,和那方静影到底怎么回事?”

“我和她什么事?屁事没有。我想有事,人家也不答应啊。”

“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我和她话都没说过呢。”

“更说明有鬼。”

“你们女人是不是——”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拼了命的保护她,然后装做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不是有鬼吗?”

“本来就什么也没发生。”

“那你为什么不把稿子给他?是不是想欲擒故纵?”

“我有那么阴险吗?”

“只怕比我想象的严重得多。”

“你也承认了,这是你想象的。”

容悦说:“出版社的文社长想见见你。”

杜纹灯想了想,说:“他怎么不直接和我联系?”

“你那臭德行也得改改了。”

“我改什么?既然臭,别人可以不闻。”

“首先告诉你,人家也算在文化界有点名气,你放尊重点。他好歹在国学研究方面,名气还不小。”

杜纹灯笑笑,说:“听说,现在研究国学的人不少呢。”

容悦:“他可是真有研究的。”

“什么鸟国学?你以为那真是什么学问?都是忽悠人的。”

“不是学问,研究的咋这么多?”

“哪有真研究的?都是研究如何利用它赚钱。”

“那你呢?你连钱都赚不到。”

杜纹灯吟道:“沧海横流,能捞到钱,方显英雄本色。”

“少自我感觉,变通才是硬道理。”

19

容悦开车走到出版社大门口,车头正对着里面幽深的隧道,当然,这隧道全是由绿枝花叶拱围而成的。刚走到与传达室门口平行时,门卫出来拦住他们:“干什么?”

容悦:“找文社长。”

“有预约吗?”

“有。”

“那你给他打个电话,让他通知我一声。”

容悦拨通了文社长的电话,说了两句,把电话给了门卫。门卫听了,说:“你们可以进去了。”

容悦正准备开车进去,杜纹灯说:“退出去。”

“为什么?”

“退出去。”

容悦看着他,恼怒说:“怎么回事?你刚才也听见了,我已经和他约好了。”

杜纹灯:“反正我不进去,要进去你去。”

容悦:“你不是故意折腾人吗?”

“他们折腾得起就出来,折腾不起,老子也不进去。”

“那你打算去哪里?”

“哪里都可以。只要不进去。”

容悦把车退出来,给文社长打电话,说了一连串的对不起,又重新约了地方。

文社长放下电话,感叹道:“有了一点名气,就牛气冲天,幸亏还没有红呢。”

方静影说:“我们去还是不去呢?”

“去吧,不是看在贺总的面子上,谁搭理他?”

方静影跟在文社长后面,走到包厢门口,杜纹灯正在沙发上睡觉,容悦坐在另一边看手机。他们进去,容悦微笑着打了招呼。容悦正要推醒杜纹灯,文社长摇摇手。容悦站起来,让他们坐下,自己在杜纹灯那边坐了一角。方静影拿出合同,容悦看看,指了指杜纹灯。

杜纹灯醒来,微微点点头,说:“不好意思,昨晚打了一通宵牌,现在还没缓过来。”

容悦问他喝什么,他望望窗外,说:“咖啡。”

容悦向他介绍:“这位是文社长。”

杜纹灯道:“对不起,本来应该去拜访您,但我突然觉得自己不适合你们那地方。”

文社长微笑说:“杜先生是真性情——”

“这就是我最大的缺点。希望你们能够原谅。”

“那我们就开门见山。我们的来意,想必杜先生也知道了——”

杜纹灯毫不客气,说:“我这书稿,臭得不能再臭。谁出版,谁亏。我劝你们别搅这趟浑水。你们这么看得起在下,在下也就跟你们说实话。我真是想拖一个不知死活的下水。”

“你公布的章节,我仔仔细细看过,的确都是真知灼见。”

“文社长这话,实在是大错特错。哪有所谓的真知灼见?谁见过?都只不过是各说各话。”

“即便是各执己见,只要公理还在,自然可以让人信服的。”

杜纹灯笑道:“文社长果然是非常人。只是,现在人人都是奔着自己的目标而去,各有各的公理。哪里会有人像我们这样,还在这里夸夸其谈?所以,我这书稿另一个致命的弱点是,无法在市场找到生存之地。”

文社长笑笑,说:“这倒不必担心。我们搞出版的,只要是真有价值的稿子,就不会考虑市场不市场,总要让它实至名归。”

“文社长的春秋之心,真是世所罕有了。”杜纹灯发现咖啡没有了,对容悦说:“这么一点点,还不够一口。再来杯茶,杯子大点,免得老要按铃加水。”

文社长看看方静影。方静影问他们:“是不是就在这里吃饭。”

杜纹灯马上说:“好好好。我还真是饿得不行了。”

方静影又问:“西餐还是中餐。”

杜纹灯谁也不看,道:“西餐。”

服务员拿过单子,方静影指指杜纹灯,告诉她:“让这位先生先点。”

服务员把单子往杜纹灯面前递,杜纹灯说:“我懒得看。你推荐一个。只是我吃得多。”

服务员说了一个,正要解释,杜纹灯笑道:“就这样吧,你跟我解释也是白说了。”

“那牛肉要几分熟?”

“你看着办吧。”

“七分好吗?”

“就照你说的。”

十分难熬的边聊边等的时间过去,开餐了。

杜纹灯正拿起刀要切,文社长伸过酒杯来,杜纹灯被迫放下刀,也拿起杯子和他们晃了晃。然后低头秋风扫落叶。他把盘子里的全部吃完,又把咖啡果汁很快喝了,用手抹抹嘴,就看着他们吃。

文社长一见,问他:“你不是没吃饱吧?”

杜纹灯皱皱眉,说:“早知道西餐吃不饱,才不点这鬼玩艺。”

文社长又问:“你要不要再来一份?”

“好呀。”

杜纹灯按了铃,服务员进来,他问:“你这里有大碗饭吗?”

服务员微笑着摇摇头。杜纹灯又问:“反正还给我来一份米饭。”

“菜呢?”

“辣椒炒肉吧。”

服务员出去,不久又进来说:“那个没有了。”

杜纹灯正低头看杂志,说:“那就老规矩,你去安排。”

杜纹灯把菜和一大碗米饭吃完,他们还在细嚼慢咽。

回出版社的路上,文罗素对方静影说:“如果还要和他打交道,就你去,我不去了。”

“为什么?”

“我不习惯和粗俗鄙陋的人打交道。”

20

杜纹灯出了电梯,却见两边的门都是闭合的,自己根本出不去。偶尔两边有人进来,很快就乘电梯走了。他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进来的,只看到他们一到门口,门就开了。他也推了几次门,那门却似乎只和他过不去,总是把他挡在里面转圈圈。他看着两边的人来来往往,一道玻璃门把他拦住,只能眼巴巴看着别人行动自如。

他是在网上查到这家大型传媒文化公司的,尽管有以前碰壁的经历,却不死心,固执以为自己一定能找到赏识自己的人,没有料到被电梯困住,动弹不得。他思虑半响,既然进得来,就一定出得去。他靠近门边站着,等了一会,又有人进来,等那人一进门,他一步跨了出去。他望望那门,心里一笑:“就凭你也想困住爷爷?”

他转了一圈,也不知道找谁。只看到整层楼都被划分成了几个方格子,每个格子又被分成了三四十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里一人一台电脑,都在埋头专注屏幕。大格子的玻璃上写着“谁也不知道我们在干什么”,还有“我们不是在玩耍,是在玩创意”。

他转了几圈才弄明白,这些格子是以电梯厅为中心的,进出电梯厅都要刷卡,怪不得自己被困在浅水里。他看到靠外墙有一排小单间,里面也是一台电脑,却不见人。他转来转去,终于在一个拐角发现还有一个小门,推门进去,四个小房间,里面也没有人。其中一个小房间里有几个人围在一起,谈着什么,似乎是开会。那几个全是外国人,金发碧眼。

他想了一会,估计只能等他们散会,才能去找他们,问别人只怕没什么用。他便走到开水房,坐在外边的窗子边,老老实实等着。开水房里时刻有人进进出出,他们都没时间看他,他也不大看他们。

半小时后,他起身过去。会已经散了,人却不见了。

杜纹灯在一个小格子里发现了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那人正一丝不苟看着电脑。杜纹灯退后一点,脸上抹点笑容,向他走去。杜纹灯和他打过招呼,问他会不会汉语,他摇摇头。杜纹灯简单向他说明来意,再多的交流无法进行下去。他看看杜纹灯拿出的稿子,叫门外一个刚好路过的他的同胞,两人说了几句,就叫杜纹灯跟他去。

那人把他带到大格子里,在边上随便叫了一个人,交代了几句,就走了。

那人接过稿子,随意翻了翻,问了杜纹灯几句,就对他说:“我们这里不管稿子的事。你去四十八楼去吧。”

“到那里该找谁呢?”

“前台会告诉你的。”

杜纹灯又乘电梯上去。

那里倒没有被玻璃门困住,却正准备往里面走时被一小女孩拦住了。她长得虽然不算丑,对男人的眼光也没什么吸引力,不过笑得还是很又风格,问:“您找谁?”

杜纹灯想了想,还是做个很诚实的人吧,说:“我也不知道该找谁。我小说剧本都有,是来找合伙人的。你看我找谁合适?”

她脸上的笑容像闪电一样很快找不到去向了:“这个我不管。你必须告诉我找谁,我才能让你进去。”

“我又不了解你们的人员情况。我怎么知道找谁呢?”

“你没有预约,就不能进去。”

“我都不知道找谁,哪里来的预约?”

“你有电话吗?”

“没有。”

“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进去找到了人,以后再来不就预约也好电话也好都齐全了?”

“不行。你这样没头没脑就闯进去,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

“你们这里非得预约或电话联系才能进去?来洽谈的一律不能进?”

“我也没办法,这是公司规定,我改变不了的。”

“你的任务就是把凡是来和老总商谈的陌生人都挡在门外?”

“都像你这样,我们老总不得累死?谁都可以找个借口要见,老总哪有那么多时间和无聊的人打交道?”

杜纹灯微笑一下,说:“那些无聊的人,就都由你代见,是不是?”

杜纹灯两眼一放光,正要霸王硬上弓,袁如轮从里面出来。他一见,马上和杜纹灯打招呼:“杜老师,是你呀?”

杜纹灯看看他,点点头问:“你也在?”

“你这是怎么回事?”

“我要找阎王,被小鬼拦住了。”

袁如轮想了想,对女孩说:“刘总正在等杜先生,赶快让他进去,别耽误事了。”

女孩讨好的笑容又回了一脸,说:“您怎么不早说呢,快请进。”

杜纹灯脚步挪动了一下,突然停下来,转身往外走:“我不想去了,叫他有时间联系我。”

到了楼下,出了大门,走到街上,杜纹灯问:“你怎么在这里?”

袁如轮:“人家追着你要稿子,你不给,自己来联系。何苦呢?”

杜纹灯想想,说:“同病相怜。”

“我跟你有什么同病呀?”

“都是被拒绝的人。”

“我好好的,哪被人拒绝了?只有你,想证实自己的实力,结果,鼻子里的灰都满了吧?”

杜纹灯:“你也一样。也被人拒绝了吧?”

袁如轮:“承认也没有关系。我已经习惯被人拒绝了,要是不被拒绝,我倒有些不习惯。”

杜纹灯:“好。是块料。把我心里的话都说出来了。”

前面有个茶亭,袁如轮说:“坐坐吧。”

袁如轮要了杯奶茶,问杜纹灯:“你呢?”

“一瓶水。”

两人对面坐着,一声不吭。

袁如轮忍不住问:“你打算咋办?”

“你打算咋办?”

袁如轮老老实实承认:“我不知道。”

“你离开贺其光,难以生存下去,就跟我不教书就不能生存一样。”

“你不教书,还可以投靠他。”

杜纹灯:“那你就别打歪主意。就这么干下去,时间越长,你回馈也会越来越多。”

袁如轮:“当老师多好啊?工作稳定,吃喝不愁。有时还能收到别人的尊敬。可偏偏还有人三心二意。你不能再专注一点吗?时间越长,你越有收获。”

“我们都是吃饱了撑的。”

“刚才我已经给你圆了谎。你怎么不进去呢?本来你都已经开步了。”

杜纹灯:“我突然觉得不合适。”

“你都没有进去交谈,面都没见,怎么就觉得不合适?”

“感觉是不需要理由的。”

“但你有理由。”

“当然。”

“绝不是那女孩的变化影响了你的情绪。”

“她哪里影响得了我。一个小女孩,也是打工的,靠看别人脸色吃饭,有必要跟她过不去吗?我只是疑心你怎么也没看中它。”

袁如轮笑道:“你不会说英雄所见略同吧?”

杜纹灯:“既然是公司如此规定,就说明小女孩不过是奉命行事。这就说明不是小女孩不让我进去,是他们公司要拒我于门外。我当然得走。”

“也许你进去了,可能发现这正是你想要的呢?”

杜纹灯:“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又走了呢?”

“我有我的原因。”

“我也有我的原因。”

21

杜纹灯驾照考试科目二又挂了。和前两次一样,刚开始第一项倒车入库就不及格。他平时练习时,倒车入库一点问题都没有,乱倒也可以的。他把车开回起点,心里不停地对自己说:“为什么别人都可以过,你就是过不了。”他也并不紧张。先前和他一起练车的两个女孩因为紧张,他还经常鼓励她们,说这玩意并不复杂,又不是什么高难度的技术活,又没有什么高深的学问,只要熟练了,一定能过。现在她们都已拿到了驾照,只有他还在补考。

杜纹灯坐到教练旁的副驾驶,很久没有做声。好一会才问:“如果后面两次还没过,是不是就没机会了。”

“还可以重新报,再从科目一开始。”

杜纹灯回到办公室。里面照样是嘈杂成鸭圈。有人在交流各种食品的做法,有人在炖养身中药粥,有人在说着尤其男女一起听才更有趣味的笑话。还有一女老师在微信上给外孙女唱《拔萝卜》,那是她一下课就必做的功课。平时她从早到晚眼睛都似睁非睁,说话基本上是唉声叹气,只要一开始拔萝卜,就全身颤动摇晃。

杜纹灯见桌上摆着两个食品盒,也没问哪来的,也没动它,正准备拿电脑,谢娴在后门口叫他:“打你那么多电话,一个都不接。”

杜纹灯起身跟她去,旁边有人提醒他:“要是白鹭来叫,那可就没这么秀气斯文。”

走到门外,谢娴告诉他:“你死定了。看白鹭姐不骂死你。”

杜纹灯笑道:“习惯了。她不骂,我还不习惯。”

进了办公室,谢娴对白鹭说:“人呢,我给你带来了。要杀要剐是死是活,随你。”

杜纹灯站着傻笑,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天条。

钱晋笑道:“据我初步估计,你有死罪三条。随便哪条,都足以让你粉身碎骨。”

杜纹灯坐下笑道:“小的静听发落。”

白鹭喝道:“起来,这里是你坐的吗?”

“我是怕站着两腿一软,摔死了咋办?”

谢娴道:“今天你还打算活着出去?”

杜纹灯:“那我更得抓紧时间,舒服一会是一会。”

钱晋笑道:“胆子越来越大了。”

杜纹灯:“给个痛快的吧。这样,让我生不如死。”

谢娴:“今天什么日子?”

杜纹灯想了想,马上走到白鹭面前深深一躬:“祝亲爱的白夫人生日快乐。”

谢娴:“算你有点良心。这条暂时记下。你打算怎么表示?”

“你们都出去,我单独表示。”

“别玩虚招,来点实际的。”

“请夫人共进烛光午餐,各位可以作陪。”

“勉强可以过关。”

钱晋笑道:“第二条,为什么不接电话,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静音,没听到。”

“这不能算理由。”

“知道。但这也不能成为死的借口。在下死了,午餐不就少了很多快乐?”

汪嘉璇笑道:“凭你们就想整垮杜总,还嫩点。杜总绝地反击的本领,可是当世无二。”

谢娴道:“你好二,别插嘴。”

谢娴又对杜纹灯说:“还有一条,可以叫你永世不得翻身。说,开车送你的美女是谁?”

“什么呀?我——”

“别装糊涂。我们都看见了。辩解的不要,老实的认罪。”

“说什么呢?我越来越糊涂。”

“我们可不是好糊弄的。有罪认罪——”

杜纹灯:“是不是无罪也要领死啊。姑娘,千万别冤逼成屈啊。”

谢娴:“白鹭姐说了,你不可能有冤的——”

“那就绕过在下吧?”

“聪明是聪明,这也正是狡猾之处。”

汪嘉璇说:“别纠结了。没有点风流韵事,那还叫人吗?连皇帝有时在宫里都觉得寂寞呢,还想去外面搞搞。更何况我们杜总风流倜傥才华四溢洒脱飘逸——”

谢娴:“你有完没完?男人都这么个臭德行。”

汪嘉璇:“男人也就剩下这么点可歌可泣之品行了。别为难杜总了。”

谢娴:“你是不是想哪天也被人抓住了把柄,指望杜总来救你?告诉你,他现在自身难保。”

汪嘉璇:“没有关系。杜总,我力挺你。生为男人,不能珠环翠绕,真是生不如死。”

谢娴正想把话头扔给白鹭,汪嘉璇马上又说:“开餐时间到了,走吧。”

钱晋笑道:“你是不是又想急着去吃垮哪一家?”

汪嘉璇:“管他呢,吃垮一家算一家。”

谢娴:“去哪里吃?”

白鹭:“华峰,自助。”

杜纹灯:“又是自助?都被你们吃垮好几家了。”

白鹭:“没你说话的份。”

杜纹灯:“好好好。你说咋样就咋样吧。”

快吃完的时候,钱晋问白鹭中午去哪里,白鹭说下午还有两节课,想回家休息一会。钱晋马上对杜纹灯说:“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到了,好好表现。”

白鹭开车把谢娴送到楼下,又往家里赶。只有三分钟就到了自己家里。

白鹭一进门就去了卧室,杜纹灯把东西背进来,去洗手间一会,也跟着来到卧室。

白鹭已经躺下,杜纹灯挨着他坐下,随手拿过一本书看。不久,白鹭翻身,手搭到他身上。杜纹灯摸着她的手说:“你不是想休息吗?”

白鹭转过身去,生气喊道:“滚,别打扰我睡觉。”

杜纹灯马上放下书,把她掰过来,白鹭还要骂,他即刻用嘴唇堵住她的嘴。白鹭反抗几下,然后双手紧紧抱住了他。他的手游进她的衣服里,她全身一下子直挺起来,他脑袋伸进她的衣服里,她嘴里不断发出梦呓一般的叫唤。

他的手机响了,他想探出头去接电话,她用力按住他的头,他只好认真继续。

半小时后,白鹭终于瘫软下来,老老实实躺着。杜纹灯夸奖了她两句,伸手拿到手机,回了电话。白鹭一听是个女人的声音,很不高兴,转过身去,耳朵却伸得比兔子的还长。

“——到底有多严重——既然这样,我怎么会有办法?——这几天,估计过不来——我来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好吧,我会尽快的——”

杜纹灯放下电话,陷入了沉思,白鹭见他不说话,问他:“又是被哪个女人把魂勾走了?”

“我一朋友遇上了麻烦。”

“你又有什么朋友?你的朋友都是女人。女人能有什么麻烦?只能是把肚子搞大了,找你麻烦来了。所以,是你自己遇上了麻烦。”

杜纹灯摸摸她紅润通透的脸,说:“小娘子真是聪明绝顶。”

“你老实说,是不是上次送你来学校的那个?”

“是的。怎么啦?”

“原来攀上上海小妞了,怪不得胆子这么大了。”

“我也没攀,是人家自己找上我的。”

白鹭一声冷笑,道:“果然是红人了,看来所有女人都会争着倒贴你了。”

杜纹灯马上俯下身,吻吻她说:“她是我朋友的秘书。我朋友在这边搞了家农场,她就是在昭宁的全权代表。这次真是我朋友有了麻烦,叫我赶快过去帮忙。”

“你会帮什么忙?只会帮女人上床。”

“小看我?我那朋友,资产已经是多少,我也不清楚,几百个亿会有吧。即使没有几百,也绝不会是几十。反正我也从来不问,他也不说。你想,他都叫我赶快过去,在下不是非同小可的人,又是什么?”

白鹭还是一脸的鄙夷,说:“你既然有这样的朋友,他又这么看重你,你怎么还会在这鬼学校里苦熬呢?”

杜纹灯脸上一涎,笑道:“还不是舍不得小娘子你吗?”

“你就是这鬼舌头,翻顺直弯都自如得很。鬼话说得比人话好听,假话说得比真话还实。”

“不可能。要这样,老子不早就高官厚禄了?只是我这舌头,在你身上,怎么样都顺滑如春风,这肯定是大实话。”

白鹭推他一下:“滚,老娘要休息了。”

22

杜纹灯上完课,放下课本,正要走,看见了桌上的食品盒,想了想,拿起来。白鹭告诉他,这是她老公寄过来的,说是什么地方的特产,他忘了,是她特意给他尝尝的。杜纹灯还说她胆大包天,敢大白天往办公桌上放。白鹭说,本来是想众目睽睽之下放桌上的,堵住那些比被大便胀得难受的肛门还忍不住的嘴巴,没想到进去时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走到校门口。容悦的车正在等他。

两人吃完晚饭出来,夜色渐浓。正要上车,杜纹灯看见前面,白鹭和他老公手牵手甜蜜地边说边笑,白鹭时不时拥上去抱住他亲一口。杜纹灯愣了一下,容悦叫他,他才反应过来。

车子慢慢往前走,人多车塞,堵得厉害,但还是缓缓赶上了白鹭。杜纹灯寒夜月色似的眼睛望着外面,白鹭和她老公依然在他旁边,对着来往熙攘或快或慢的行人展示僵硬的恩爱。

出了城,一路上都很顺畅。容悦也不和他说话,专心开车。

下了车,容悦把他的行李搬下来,把他带到楼上的房间,说:“早点睡吧。消过毒。”

杜纹灯:“先去看看病人。”

“我看你现在也没什么心思,等你冷静了再说吧。”

“我啥时候不冷静了?”杜纹灯一把抱住容悦,说,:“只有见了你才不冷静。”

“你一上车就心事重重。这事已经这样了,也不急在一时。”

杜纹灯把她抱得更紧,说:“因为事关重大,我一直在考虑,你不会为这个生气吧?”

容悦白他一眼道:“真的?”

“我一接到你的电话就紧张了,没有一刻不想替你排忧解难。”

“我现在也是病急乱投医,先暂且相信你吧。”

杜纹灯抱起她就往床上放,容悦着急推开他,说:“都什么时候了,你先去看看吧。”

他们走到病房。病人全身浮肿,却又上吐下泻,不停地喊着要喝水吃饭,水米一到嘴边又开始作呕,根本吞咽不了。脸部已开始变形,眼睛都鼓凸出来。病情轻的似乎在作着垂死挣扎,病重的就一副等死的模样。但没有一个说有哪里疼痛或不舒服。

转了一圈,大都是这个样子,没有多大区别。

从上海赶来的专家在密不透风地忙碌研究讨论,杜纹灯在外围听了听,也没听出什么头绪,悄悄退了回去。

回到房间,容悦问他有什么发现。杜纹灯望着窗外,说什么也看不出,这种状况也从来没听说过。他叫她把医生化验和研究的资料拿过来。容悦随手从包里拿出一份给他。杜纹灯看看,也什么都看不懂。他很快扫到最后,隐约看懂了,这大概是一场瘟疫,由某种细菌或病毒引起。但细菌或者病毒,却是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以前从未听说过,所有的资料上也没有任何记载,网上查找的结果是,全球最权威的医疗机构也从未提及过。

杜纹灯放下资料,自言自语:“这下只怕麻烦真是大了。”

容悦:“到底有多大?”

“谁也不知道有多大。因为,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也没有办法?”

杜纹灯笑道:“你们贺总也的确是昏了头,那么多专家都束手无策,还指望我?”

容悦:“他可能觉得,上次的事,按你的办法给解决了。这次也只能靠你了。”

“你知道瞎猫为啥不会饿死?因为偶尔可能碰上个死耗子。”

“说不定你又碰上了呢?”

“这次一定碰不上的。上次我只是推断肯定不是中毒引起的,不过是他们不习惯不适应。现在你看看,诊断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有人有办法。”

“既然贺总叫你来,你必有奇思妙法。”

杜纹灯:“他也不过是死马当做活马医。”

“即使这样,他肯定有他的原因。”

杜纹灯笑道:“狗屁原因,我还担心他是怕真出了大麻烦,也让我来凑个阵势——”

杜纹灯突然呆坐着,一动不动,仿佛代祭的尸祝。

容悦问了他几遍都没有回答。她揪他的耳朵,他也没做声,只是示意她别乱动。容悦见了,也不敢再乱搞,在一旁坐着看着他。

房间里一时死寂。整个农庄也似乎真成了一座坟场。

许久,杜纹灯仿佛从地狱回到人间,站了起来。

容悦问:“有办法了?”

“有狗屁的办法。”

“那你刚才在想啥?”

“想怎么死舒服些。”

容悦骂他一句,无可奈何说:“事到如今,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杜纹灯说:“陪我出去走走吧。”

“不再去病房看看?贺总对你可给予了厚望。”

“该死的娃娃毬朝天。老子管得了那么多?”

23

两人正要上车,袁如轮过来。容悦问他怎么这时候从上海赶来了。他说贺总不放心,上海那边又走不开,就叫他也过来帮忙。杜纹灯听说,笑了,还真是想依仗人多势众。袁如轮听说他们要去山里转,说也想去。容悦叫他先休息,他说没事,在路上的时间并不长,并不辛苦。杜纹灯说可以,正好缺个司机。

围绕农场,有一条环绕高速公路,那是农庄建设时同时修建的,因为农庄正闹疾病瘟疫,没人敢靠近,路上没人,他们三个小时就转完了。也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杜纹灯便坐在路边的栏杆上抽烟。

容悦过来问杜纹灯接下来怎么办。杜纹灯又抽了根烟,说:“到隔壁的东涧村看看。”

容悦说:“只怕过不去。这边瘟疫闹得这么厉害,他们肯定设了卡,不让进去。”

“试一下吧。不试这么知道呢?”

车到东涧村村口,却发现没有任何关卡,甚至他们进去都无人询问。虽然只是一墙之隔,西涧村上千人正在等死,且死因不明,东涧村却安然无恙。要么是黑灯瞎火早睡了,要么是一屋子人在打牌嬉笑,没人的地方比地狱还阴森静寂,有人的地方比节日赶场还热闹。

杜纹灯想下车问问,又怕暴露身份,只看着那些晚睡放纵的人随意宣泄自己的情绪。

车子慢慢向前走着,半个小时差不多没有光亮,也没有村民活动,也没有任何声音。终于看到一点微弱的灯光,杜纹灯叫往那边去。那点微暗的电灯光就在路旁,从一栋低矮的楼房中偷跑出来的,隐隐还能看到里面有人在活动,显然还没睡。

杜纹灯叫袁如轮停车,很快就下去了。

这是一个类似于杂货铺的村民住宅,外面屋子里乱七八糟摆了一些货物,饼干麻辣干子油炸的各类小鱼干豆腐干,还有烟酒,以及日用品例如牙膏牙刷香皂洗衣粉食盐味精之类。虽然很混乱,但类型分得很清楚,绝对没有混搭,食品是一堆,生活用品是一堆,小孩专用品又是一个地方。屋子里很乱,货架却很干净,看得出经常有人抹擦。一点也不像一般乡村杂货铺一样杂乱肮脏。

杜纹灯进屋,看了一圈,一个皮肤干瘦得似乎到处开了裂的矮老头,在通往里屋的门口站着,他好像也并不是刻意要看看杜纹灯,只是习惯性地听到有人进来就出来一下,一副随时准备往里走的架势。

杜纹灯看看,拿了一包烟,正要付钱,突然问老头:“老人家,这货架是改装的吧?”

老头说:“你是从东涧过来的吧?”

“您怎么断定我是从东涧过来的呢?”

“西涧的都知道我这以前是医疗点,根本不会这么问。”

“我看着就像是由中药货柜改的。”

“你们这么晚还没有归家,太远的也不会跑到这里来,只可能是西涧的。”

“也不一定吧?”

“你们那边不是正闹病吗?还可能是考查来了。”

杜纹灯吃惊地看着老头,仿佛小偷刚进屋就遇上了主人,免得尴尬,干脆讨碗水喝就走,问:“老人家,高寿啊?”

“一百年前,我比你还要年轻。”

“您看起来,身体还很硬朗。”

老头嘴唇裂了裂,也不知道他是笑了还是没笑,说:“比以前差远了。”

“您以前是大夫?”

“给人看过病。”

“怎么不当大夫,做起生意来了?”

老头说:“我还想长寿呢。想活就要有吃的,只能做生意。”

杜纹灯很奇怪:“当大夫不更好?”

“不行了。好多年都不行了。不饿死就只能做生意。赚大钱呢。”

“当大夫怎么会不行呢?好多人羡慕大夫呢。”

“那是以前,现在不行,没有人看病。”

“那么这里的人从不生病?”

“好多年不生病了。所以我只能改行。其实我的医术高明呢。现在好多的什么专家教授都比不上我。”

杜纹灯也是无可奈何,想了想说:“那我请您去西涧看病好不好?”

老头马上摇头:“不行不行,我从不去外地的。外面都很乱。”

“那我叫西涧的病人过来找您好不好?”

“也不行。那种病治不好的。”

“您怎么知道治不好呢?”

“我不知道,还敢说比专家教授还厉害?我当然知道。”

“那您是怎么知道的呢?”

“当然知道就是当然知道,没有什么怎么。我要知道怎么,还不知道过去赚钱?做生意那么困难。”

容悦和袁如轮在旁边听了半天,不知道杜纹灯为何和一个疯子也能唠叨半天,正常人他反倒是不搭不理。容悦便一再向杜纹灯示意快走。杜纹灯却不着急,又问:“老人家,贵姓?”

老头想了想,说:“好久没人问过了。我只记得多年前,有人叫过我过医生。”

“过老,您过去给人看病是怎么看的?”

过老眼里很快闪过一丝亮光,却暗淡得比暴风雨中的蜡烛还快。杜纹灯递给他一根烟,认真说:“我想跟您学。”

过老点上烟,说:“救不了的。”

杜纹灯虔诚地说:“救得了。”

“救不了。开始我也以为救得了,后来才知道救不了。”

“您是怎么知道救不了的?”

“不要知道。只知道救不了。”

杜纹灯还想问,过老说天太晚了,他困了。杜纹灯和他道过别,出来了。

容悦笑他:“我还以为你打算在这里过夜呢。”

回到农场,车子在停车场消毒清洗过,又在里面转了一圈。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有一两个病重的出现了死亡的征兆。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滑向深渊。

回到房间,容悦说跟着杜纹灯瞎折腾这么久,一点线索没有,人又累又饿。杜纹灯说正好有两盒什么玩意,可以拿来吃。

容悦迫不及待打开,那股香味确实诱人,一拆开,却发现全霉了。

容悦满心的欢喜像青烟云散了,问:“谁给你的?是故意玩你的吧?”

杜纹灯笑道:“人家送的肯定是一片好意。要怪,只能怪那制糕点的。”

容悦哭笑不得,道:“你这是——”

杜纹灯又笑:“脱裤子放屁,还怪屁太急了是不是?这事啊,只能怪那糕点师制得太早了。害得容大小姐没有口福。”

袁如轮把糕点连同包装盒拿出去丢了,回来说:“要不,去食堂看看,有不有什么吃的?”

杜纹灯:“算了吧,非常时期,肚皮也非常非常吧。”

全身清洗完毕,正准备睡觉,外面人声大起。杜纹灯放下书,袁如轮早跑了出去。

杜纹灯走到混乱的房间门口,那两个快死的人回光返照一般精神焕发,一定要到外面去。众人怎么也拦不住。最后几个医生护士过来,死命按住他们,给他们打了镇静针,才慢慢恢复了平静。

24

天刚亮,杜纹灯就起来了。他一起床,袁如轮也醒了。两人洗漱完就往外走。

袁如轮问:“去哪里?”

杜纹灯头也没抬。说:“去东涧村。”

“又去那老头那里?”

杜纹灯点点头。袁如轮又问:“你以为他会有办法?”

“估计他也没有。”

“把时间耗在那里,是不是——”

“反正是耗时间,哪里不是耗?”

“要不要叫醒容悦?”

杜纹灯想了想说:“让她睡吧。她睡不醒的。”

到了东涧村,天光大亮。村里不见一个人影。

贯穿整个村的就一条路。路的两边全是山,所有的山都凌乱不堪,大部分被削去了一大半,泥土山石在旁边又堆成一座新的山,或大或小。看得出来,新移动堆积而成的山有些年头了,最新的也有三五年了。上面都重新长好了荒芜的茅草。没有挖动过的山体上,树木茂盛,郁郁葱葱,依稀还有零星的山花在晨风中摇摇晃晃。

终于可以看到人的身影了。有几个或坐或站或蹲,在田头土间,仿佛是干着农活,却又像是休闲时的瞎扯。车子到他们跟前,杜纹灯想上去和他们打个招呼,立即呆住了。他们的身体向左或者向右倾斜着,手指无法完全张开,眼睛鼻子嘴巴至少总有一个是歪斜的,腰背好像没有一个能真正伸直。走路也是一跳一颠。他们说话的声音有些含糊,外人不大听得懂。唯一清晰可辨的是爽朗清脆的笑声。笑声中应该充满了快活和兴奋。

在旧山和新山的拐角旮旯里的水田旱地里的庄稼,很齐整而且很兴旺。

袁如轮见杜纹灯好像想下车,问他是不是要停车。杜纹灯说还是走吧。

到了过老的住处,杜纹灯在门上敲了敲。里面传出一个清爽的声音:“小杜啊?请进吧。”

杜纹灯在货架前等了一会,过老才出来。他刮了胡子,洗了头,换了一身精干的衣服,看起来顶多只有七八十岁。

杜纹灯笑道:“好一个潮大爷。”

过老微笑着嗔道:“不会说话?”

杜纹灯马上改口:“老帅哥一枚。”

过老把他们领进里屋,说:“还没有吃早点吧?”

杜纹灯看看桌子上的早餐,问:“您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一看就知道,你不是那么甘心的人。”

杜纹灯坐下就吃,一点也不客气。袁如轮看看杜纹灯,皱皱眉,欲坐不坐。杜纹灯也不招呼他,只管自己吃。看他吃得那么香,袁如轮也坐下来,心里面挑挑拣拣,将就吃着。

杜纹灯:“过老——”

过老马上打住他:“你叫我什么?我有那么老吗?”

杜纹灯立即问道:“老哥,你看那边的事到底怎么办?”

“我要有办法早告诉你了。好歹我是行过医的,知道救死扶伤。”

“但我总觉得你有办法。可能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小老弟,不瞒你说,这事,真的谁也没有办法。”

“知道没有办法的人,一定有办法。”

“知道没有办法的人,随处都有,你可以向他们请教。”

“但是,只有你知道为什么没有办法。”

过老正要说什么,只听外面有人叫:“老过,开会了。”

过老马上答应:“来了来了,就来了。”

过老答应着,还没有起身,那人已经进来。

他站在桌子前,身材高大魁梧,身子微斜,左边的眼睛似乎有点歪,鼻子肯定有点歪,嘴唇也不完全正当,手指也有点弯曲,但目光却异常锐利,警觉到随时可能穿透别人的心脏。

他盯着杜纹灯和袁如轮看了一眼,回头笑着问:“有客人啊?”

杜纹灯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似乎在自问自答:“上海来的客人啊?”

杜纹灯笑道:“你已看到车了。”

他不待商量,就说:“那可是贵客了。我们村长正热烈欢迎你们呢。一起参加我们的大会吧。一定会大有收获的。”

杜纹灯:“村长怎么知道我们呢?”

他笑笑说:“这就是缘分。来的都是客,村里必须要盛情款待。”

“不必了吧?我们只是偶尔路过,如果打扰你们了,请多包涵。”

“千万别提打扰一说。本村村风古朴,待客的礼数决不能随便的。”

杜纹灯还想推辞,又进来几条大汉。看来这村子请客的方式的确有些特殊。杜纹灯再看看过老,他站在一旁,一言不发,垂着眼睛,既不说要杜纹灯答应,也不说要他们不答应。

杜纹灯推想,这个村子请客,是不存在客人愿不愿意的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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