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小可有时候会想，如果那一天，没有那个意外，生活又会怎样呢。会像方案预设的那样顺利吗？会不会走着走着不提防哪里又出了岔子呢？谁知道呢，生活没有假设，只能按照已经踏上的路继续走下去。
那天，天很蓝，云很白，风轻轻的，有淡淡的玉兰花香随风而来：很惬意的一个下午，春末夏初难得的好天气。妞妞在幼儿园，要等到傍晚才跟顺道去接她的外公一起回来。妈妈和她的老姐妹去逛街，上午就去了，中午在外面吃，大约也是傍晚回来。小可扶着八个月的肚子，在家里的小阳台上侍弄几盆花草。
昨天刚刚和陈祺通电话，那边家里这段时间挺好，老陈姆的病情还算稳定，靠那位百岭老先生的草药，她顺利熬过了冬春交接的高危时节，现在有时候还能提着香烛篮去村头拜观音娘。陈祥的老婆也怀孕了，小可问她有没有按照她教的测排卵期方法去做，她说没有，陈祥不肯合作，她说是男是女只能让天公去赐了。胡小可暗叹了口气，他们俩都是农民户口，可以无所谓可以任性，她和陈祺就不行了。
随着孩子出生的日子越来越近，要操心的细节也越来越多：在哪生？在娘家生，父母和哥嫂好像都不太乐意；回陈祺家生，身份怎么办？又要在什么时候回去才妥当？生的时候用谁的身份证？孩子的出生证上父亲母亲是谁直接关系到办理户口问题，当然不能用自己的，原来计划把孩子户口落到陈祥份上，可现在他自己要生第三胎了，时间才差几个月，总不能要陈祥孩子让出位子自己变成黑户吧？报双生呢？首先医院分娩这一关过不了，孩子出生后打预防针等等也麻烦。跟陈祺说了这事，他说你别操心，我过两天给你解决方法。
电话铃声炸响。接起电话一听，胡小可脑中闪过两个字——报应！当初办理停薪保职手续的理由是母亲身体不好需要她回去照顾——现在报应来了！母亲今天上午好好地出门去，现在急救中心来电话，说脑出血昏迷不醒在抢救，。
等胡小可赶到医院，家里人都在那里了。母亲情况还不算严重，出血量不多，做了手术，估计术后恢复情况较乐观。因为哥嫂的公司制度严格，请假很难，照顾妈妈的事就主要由小可做了。小可因了那份隐秘的愧疚感，连护工都不请，晚上也在医院陪护。
也幸好在医院，深夜胡小可被一阵锐痛刺醒时，她冷汗直涌，完了！肚子里的浩浩要提早出来了！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血！
痛！
汗！
用力！用力！
对！再加把劲！快出来了！用力！
哦！终于出来了！
咦？唉！——怪不得那么难！
喑哑的喉咙——看看，让我看看孩子！为什么没有哭声？我的孩子为什么不哭？
小小的乌紫的身子，哨子似的小鸡鸡，紧闭的小眼睛，紧闭的小嘴唇。
——医生无奈惋惜的叹息……
啊！漩涡般的黑暗，砸下来！砸下来！砸！砸！！……
胡小可多么希望那是一个噩梦，醒来，她的小浩浩还在肚子里呼呼大睡。
从广东赶来的陈祺灰败的脸色和满腮胡子告诉她，那不是梦，她把他们的儿子弄没了！肚子塌了，她的心也塌了。
陈祺跟母亲说，小可生了，是个男孩，等出月再抱回去见奶奶。
一个月后，陈祺一个人回去。解释说，给孩子算八字的先生说，得四个月后才能出远门见生人。老陈姆说，那你拿照片我看看，哎呀！要不是我这不争气的身子骨，我立马跑到江西去抱抱我亲孙子！哟哟哟！你看看你看看！多像他姐姐！还有这小鸡鸡，真像个小哨子咧！
陈祺说：“妈，我先去学校了，要回去销假呢！”走出来，跑到盐坨角无人处捧着头无声地大哭！
人生第一次到照相馆P图，竟是用女儿小时候的照片和网上的男婴照制作五张“浩浩满月照”。可是，他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听胡小可用录音机的婴儿笑声、哭声、玩耍声让“浩浩”和奶奶打电话时，他的心在撕绞，可脸上得装得风平浪静。
尤其在妞妞面前，更得伪装。他们发现，面对一个五岁的孩子，并不比面对一个五十岁的人容易——当你做了不能光明正大解释的事情时。
“妈妈，我们为什么要去外公外婆家住？爸爸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
“外公外婆想妞妞了呗！爸爸要工作赚钱啊！”
“妈妈，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大啊？”
“啊——里面住着妞妞的弟弟啊！再过几个月，妞妞就有一个弟弟和你一起玩了，妞妞就是姐姐咯！”
“爸爸，奶奶要死了吗？”
“不会的，她生病了，妞妞乖乖上幼儿园，好好读书，拿个奖状回来给奶奶，奶奶的病就好了。”
“妈妈，你的肚子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啦？肚子里的弟弟呢？”
“妞妞乖！爸爸跟你说啊——这个弟弟不乖，他像孙猴子一样闯祸啦，玉皇大帝生气了，罚他回天宫去改正错误，什么时候改好了，玉皇大帝高兴了，他才能回来。”
“妞妞，等一下奶奶如果问你弟弟乖不乖，你就说乖；要是奶奶叮嘱你要疼弟弟，你就说好。记住了吗？”
“妈妈，你怎么哭了？是妞妞不乖吗？”
“妞妞很乖。是妈妈眼睛生病了，眼睛自己流泪呢！”
胡妈妈直到两个月后，脑子基本清楚了，才慢慢弄明白家里发生的事：自己逛商场的时候晕倒了被送到医院，女儿担心受怕劳累过度早产了，孩子没了，女婿来了，照顾完月子就回去上班了。那边亲家母随时说走就走，不敢告诉她孙子没了。自己出院后在儿子家住了一个月，老伴办理提前退休，现在不用去上班，天天陪着她做康复训练。
胡小可决定找份工做，经济是个问题。离下学期回去上班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要找个不用全天上班的临时工，可真不好找啊！
在四处碰壁之后，胡小可终于打了赵子云的电话。
尽管胡小可从来没有去参加初中同学会，同学会依然给她送了份同学通讯录。像大多数先富起来的成功人士一样，赵子云也是通过同学会这个平台张扬他咸鱼翻身的得意。
胡小可对这个同学一点印象也没有。四年前初中同桌范明联系她邀她参加同学会，说到她们这一届成了老板的人物都有谁谁谁的时候，胡小可很感慨——都是很陌生的名字。范明说你当然不认识了，我们班是重点班，他们都不是咱班的，不是辍学的就是成绩很差的，你看，一个个都先发了。咱班的人，混得最好的也就那个王什么金，听说在县政府当什么科长，好像也没什么实权的吧。其他的就是上个班打个工咯，你算是咱们班走得最远的，跑到广东去。
“走得最远有什么用？我们这里是富省里的穷角落，工资很低，比咱家乡的老师都低一大截。”胡小可苦笑了一下说。
“真的吗？赵子云还说你是女同学里实力最大的呢，准备让你当女生召集人，把咱们女生全部找齐了参加同学会。”
“赵子云是谁？”
“啊！真有你的哈！赵子云是谁你都可以忘记？”范明的感叹让胡小可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小可你真的不记得了，初二的时候，你的座位上盘了一条蛇，吓得你发高烧一个星期没来上课，那条蛇，谁弄的？赵子云啊！为这事，学校要开除他，他妈妈去求情，差点给校长跪下了。他知道了，死活不再去读书了。初二没读完就去深圳打工啦。谁知道因祸得福，现在他是咱们这一届最牛的人物啦！”
胡小可想起来了，是啊，这么深刻的一件事怎么会忘记了呢？哦，应该说没忘记，从此以后，她谈蛇色变，别说是活的蛇，就是电视上播放蛇的画面甚至图书上蛇的图片她都不敢看，最恐怖的恶梦就是梦到自己被一群蛇追，或者走着走着，落脚处都是蛇！至于那个捉弄她的男生，她真的没在意过。现在经同桌一提醒，勾起她的好奇心：“话说我和这个什么赵子云不同班不认识，无冤无仇，他为什么要放蛇吓我？”
“你不认识他，不等于他不认识你呀！你当时是我们学校的名人，什么唱歌比赛英语朗诵比赛演讲比赛都有你的份，成绩好，人又长得漂亮，多少人想接近你而不得啊！赵子云他可能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你注意到他吧？你知道，那个时候的男生很傻的。哈哈哈！”范明说着说着哈哈大笑起来。
“疯婆子！有什么好笑的？”胡小可觉得一点也不好笑。
范明好不容易止住笑，说：“根据内部消息，功成名就的赵子云先生有可能要圆他的少年梦哦！不知道这一回会对你使什么招，呀呀呀，好期待呢！”
范明最后这些话让胡小可坚定了不参加同学会的决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简简单单生活就好，不要去惹无谓的麻烦。于是，她托辞忙，一直没去参加，不过每年一百块会费她都交的。听说赵子云曾经向范明打听过她，但没问出什么，因为胡小可事先交代范明不要多说。
为什么想到打电话给赵子云呢？这几天找工作，联系了几个同学，他们都建议她找赵子云——“你是老师，他是做教师的生意的，找他最合适了！”
通讯录里的赵子云方头大脸，头发微秃，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应该是脑筋使用过度造成的吧。“云龙家教服务公司”——胡小可默念着这个名字——云龙，赵子云，赵云，赵子龙，呵呵，这个名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位英武忠勇的三国名将。好名字！云中龙——望子成龙的家长看到这个名字就先产生好感啦！看看这眼睛，很有神，在深圳那样的地方，他一个毫无背景的外省穷家孩子，能够打拼出一番事业，看来这个人有点料，不是她之前想当然认为的暴发户大草包。
“嘟——嘟——嘟——嘟——嘟——嘟——”连响六声，没接。胡小可有点沮丧地挂了电话，心里有点懊悔自己一时冲动打这个电话。人家接了，我怎么开口呢？要是有个手机，就可以先发个信息探一探。
“铃铃铃！”是他打回来了？对于他来说，这是个陌生电话号码吧，怎么这么快回打？不管是不是，电话先接：“喂！你好！”
“你好！请问刚才是你打电话给我吗？请问你哪位？”粗犷的男人嗓音。
胡小可深呼吸了一下，压住泛上心头的一丝紧张，礼貌地说：“你是赵子云吗？我是你的初中同学胡小可。”
“胡小可？哦……请问有什么事吗？”电话那头的赵子云好像没有记起胡小可是谁，这让小可有点失落，她差点要挂掉电话，但想起找工作的尴尬，她暗暗吸口气，说：
“你好！第一次打电话给你就麻烦你真不好意思！是这样——我妈妈身体不好，我请假回来照顾她。我妈这阵子好多了，我想找点事做。就两三个月，临时的工作，请你帮帮忙！”胡小可越说越没把握，人家的公司远在深圳，这些要求也太不靠谱了。她已做好了被婉转拒绝的准备，真的后悔打这个电话了。
“哦——你擅长做什么？”
“英语家教。我在学校是英语教学骨干。”
“这样啊，我有个朋友在咱们那也是办家教服务的，我介绍你找他，让他给你安排一下。你把学历证书、教师资格证、职称证书什么的准备一下，按照规定可能要做个面试，就是说课。”
从赵子云那里得了那个家教中心老板的电话，因为有赵子云的推荐，面试很顺利，上班时间也有所照顾，薪酬挺高。当然要求也高，工作压力比在学校教学大很多。胡小可上班后打电话给赵子云表示感谢，这一次赵子云语气热情多了，还说暑假回家乡，同学们要聚一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