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的两天后,我打听到方芳所在的医院地址后去了医院探病。
我想喘口气,父亲,让我喘口气吧,您也跟着歇会儿吧,因为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我每每想起,都觉得无法呼吸。
我在医院里见到了方芳的姐姐,她早就搬去和她的未婚夫同居了,据她所说,火灾发生的时候家里只有方芳一个人。她问起我的身份,我告诉她我是语言学校的作文老师,她立即笑了,告诉我方芳经常提起我,说我是她见过最和善,最乐于助人的人,帮助她的英文进步了不少。
我自感有愧,脸面上已经有些挂不住了,刚想走,方芳的姐姐叹息了声,看着病床上昏睡的方芳,说道:“可惜再进步她也用不上了。”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寻求解释。
她说道:“方芳脑袋里发现了一个肿瘤,之前退学就是为了手术做准备,但是手术失败了。”
方芳可能将不久于人世。
这时方芳醒了过来,她看到我,对我微笑,说她昨晚新写了一段手稿,好不容易从火灾里抢了出来,问我要不要看。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从医院里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就在一个星期前,我得知,方芳过世了。
我去参加了她的葬礼。
接下来发生的事您已经知道了。我在经历了数天失眠的困扰后,决定自杀。
我无法忘记我去方芳家里那天她的样子,那时的我光顾着书稿的事情,完全没留意到她枯瘦的身体,发黄的脸色,她虚弱的形象像是一根针,扎在我的心里,让我不能安生。
不,她成了狩猎我的游魂。我被诅咒了。我被诅咒了!
现在我要停笔了。
愿您和母亲一切都好,不要为我太过悲伤。我罪有应得。
马修绝笔。”
这封冗长的遗书读完,陆烧云昏昏欲睡,倒在床上睡着了。
柳回春的侦探事务所总共只有两个员工,一个是侦探兼老板的他,另一个是助理兼打杂的陆烧云,周一这天,门庭冷落的侦探事务所却在员工最紧缺——陆烧云去看牙医去了——的时候接到了一单生意。找上门的是一位年轻小姐,昨天晚上她家遭窃,丢失的物件里有一只她最宝贝的蓝宝石手镯,这只手镯不光价值不菲,还是这位小姐的传家之宝,她从她祖母手上得来这个宝贝,下月她祖母生日,假如她没有带着这只手镯出席,恐怕她祖母就要心脏病发了。她忧心忡忡地在柳面前坐下,不等柳答应,就直接拿出了一只装满现金钞票的厚信封。
她直言不讳,为了找到这只手镯,她已经将城中所有侦探事务所都跑遍了,开出了同样的悬赏价码,信封里的钱只是定金,一旦有人率先找到这只手镯,她会支付高达十万的报酬。
柳立即答应了下来。
陆烧云从睡梦中醒来,打了个哈欠,昨晚没关上的电视正在播早间新闻,说的还是马修自杀的案件。记者试图采访马修遗书中被提到的小说原作者方——因为方已经离世了,只好透过电话连线她的家人,接电话的是个女人,听到记者的身份后立即掐断了电话,留给电视台的只有嘟嘟的忙音。
陆烧云关掉了电视,他看了眼时间,匆忙洗漱完后便打算去侦探事务所报道。当他站在玄关口换鞋时,门外的喧哗声一股一股从门缝中钻了进来。陆烧云通过猫眼往外张望,马修的家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大群记者,有扛着摄像机的,也有拿着录音笔的,他们吵吵嚷嚷地喊着:“雷德先生,雷德太太!你们知道马修盗作的事情吗?你们见过那个方吗?据说方的火灾也是马修干的!”
“方的家人已经聘请了律师要告出版社侵权,索偿两千万美金,这是真的吗?”
有些记者发音很不标准,还把“方”念成了“风”。
雷德是马修的姓。陆烧云努力往人群中间看,隐隐约约的,他似乎能看到两个白发斑斑的老人被记者们推来搡去。这让陆烧云无法忍受,打开门挤进人群,他护住这对老夫妻,对那群记者道:“请让一让,给这两位一点空间!”
雷德先生看了他一眼,眼神满是感激,雷德太太的体态瘦弱,双眼红肿,十分憔悴,她点了点头,发抖的右手攥着把钥匙。陆烧云拿过她的钥匙塞进马修公寓的大门里,他推开门,将雷德夫妻送了进去,他身后一个记者也想跟着挤进来,没成想却把试图脱身的陆烧云给挤进了屋里。陆烧云一个踉跄冲到走廊上,转身砰地关上门,他暗骂了句,抬起头尴尬地和雷德夫妻打了个招呼:“抱歉,擅自进来了,我是马修的邻居……你们好。”
雷德先生和他握手:“谢谢你了,小伙子。”
“那群记者实在太吵了,我都没法好好睡觉。”陆烧云说,他指着门口,“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们了。”
出乎他意料,雷德太太喊住了他,抓住他的手问道:“你认识马修吗?能和我说说他的事吗?他最近……他这些日子都过得怎么样?”
陆烧云不想给这位老年丧子的老太太太多期望,老实地说:“我和马修只是邻居,见面了会说上几句,其实并不熟。”
雷德太太闻言,闪动着泪光说道:“你要相信他不是会盗取别人作品的人!孩子,你要相信我!”
陆烧云更尴尬了,雷德太太却将他的手越抓越紧,仿佛她抓着的是她的独生子,她不肯放手,头一偏,哭了起来:“他是个好孩子。”
陆烧云忙扶她去沙发上坐下,给她递纸巾。
雷德先生问陆烧云:“要喝点什么吗?”
“水就行了,谢谢。”
雷德先生走进了厨房,他拿起水槽里的咖啡杯看了又看,兀自说道:“这个杯子还是他从家里搬出去的时候带在身边的。”
想来是马修的爱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