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永善文学》2014年第03期
栏目:小说阅读
杨奶奶或许真是老糊涂了,她感觉今天的天好像是忽然黑下来的,整个过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天黑得有些快,快得有些猝不及防,快得叫人心惊胆战,这样的情景似曾相识:五十多年前,她做少女的时候在村东的包谷地里撒尿,被愣头愣脑的老杨头迎面撞上,就和今天一样,她只觉得脑袋空荡荡的,天一下子就黑了,虽然站起身来了,却怎么也提不起裤子,那天黑得和现在一样突然。
更令她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老伴老杨头,中午还中气十足,追鸡撵狗,指桑骂槐,斜躺在屋檐下藤椅里吧嗒旱烟的人,一哆嗦就蜷在被窝里成了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病秧棵子。
夜开始漫无章法地铺开,浓一块淡一块地将整个小康村一点点蚕蚀,若隐若现听到隔壁老王头家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杨奶奶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摁开电灯,惨白的灯光不再像平时那么温暖,而是有些晃,晃得有些头晕,屋子一下子亮堂得像是透明的水晶球,屋里的摆设一览无余,就像当年自己暴露无余的身体一样让她感到极不自在。
屋子虽然不是很大很有气派很雄伟,但是已具备了现代城市建造风格,前面还有一个五十平方米左右的院子,屋后也有一边片四五十平方米的菜园子,俨然一座十足的乡村别墅的味儿。进了屋子大门,靠右是硕大的客厅,客厅靠前立着一个崭新的棕红色北京高炉,板栗色的真皮转角沙发像一群听话的孩子顺墙围坐在炉子周围,客厅里边躺着一个银灰色钢化玻璃的电视柜,像一架重型天平,中间托着一台四十二英寸的康佳液晶电视,左边托着一个看起来沉稳而厚重的黑色音箱,右边托着一座金灿灿的观世音菩萨金身,菩萨面前是一个圆溜溜有三只脚的香炉,里面插满了长短不一的香棍,显得素净、端庄而不失乡土气息。客厅左边是两间并列的卧室,清一色都是板栗色实木门。客厅往里三分之一的地方是卫生间,剩下的便是厨房,厨房和客厅之间没有门,里外只用珠帘相隔,算是区分抑或装饰。在小山,菜畦、小河的映衬下,别提多惬意。
原来流行的吊脚楼,自从新农村建设后就被欧式风格或复古建筑取而代之了,临街或道路两旁的房清一色两层半,屋檐外伸上翘,用青色或红色的筒瓦嵌起来,正面用石灰刷得惨白,一字临街排开,显得听话而规矩,以此来彰显和谐。老杨头家的房子不在街面上,也不在道路两旁,而在小康村的村尾小山脚下,修成这样便有点鹤立鸡群的感觉。
面对晃眼的灯光,硕大而空荡荡的屋子,杨奶奶像患了牙痛病一样一只手撑着下巴,嘘——嘘——嘘地吸着凉气,一副极不自在的样子。
屋檐下几只麻丝母鸡早已困得不成样子,此时正蹲在鸡笼里打着盹,时不时发出几声因挤压或摩擦的“咯——咯——”声,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有气无力,阿黄似乎比平时更温顺,温顺得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一直贴在门前的石阶上,对这突然变亮的屋子充满了好奇和期待,却迟迟不见老杨头那熟悉的召唤,它伸了伸身子想进去,可又“呜”一声趴下了,它的脖子上还有褐色的血迹,刚才这一伸,又有些殷红的血渗了出来,样子有些狼狈甚至近乎凄凉,它重新保持趴的姿势,眼睛紧紧盯着进门左侧第一间卧室……
杨奶奶对阿黄刚才的这一举动视若无睹,她没有召唤阿黄,也没有像平时一样为阿黄的食盆里添阿黄爱吃的腊肥肉或油拌饭,连一滴水也没有,听得阿黄近乎惨叫的声音,她只恨恨地白了它一眼,阿黄或许从没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顿时像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无奈地把头贴到了地面,两只前爪紧紧地捂住脑袋。
杨奶奶坐得久了,便挪了挪身子,轻轻地给老杨头掖了掖滑落下床沿一大截的被子,俯身叫他多少吃一点,不吃饭也多少得喝点番茄鸡蛋汤,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老杨头有气无力地抬起耷拉得老长的眼皮子,双眼像不收光的手电努力盯着杨奶奶枯瘦如柴的双手,半个字都没吐出,摇摇头想闭上眼睛突然又艰难地睁开,呈半睁半闭状,像一只昏昏欲睡的猫,有气无力地问:“阿黄呢?阿黄怎么样了?”直到此时,老杨头还一心惦记着阿黄,让杨奶奶有些气不打一处来,“比你爹还上心,它死不了,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