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最推理》2015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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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江沿岸一隅,有座老城区的故街巷名“禹门坊”,数百年来临江而立,每年春夏江水高涨时节,就如浮于水面的孤岛一般。据街坊老尊长们说,好几十年前,那里曾是一户姓冷的人家的居所,后来人家搬走,不知怎么房舍拆毁,就改做祭祀某位神仙的祠堂,只是年深日久,大家对这神仙的信仰欠奉,便香火湮绝,名号失佚。
年月愈久,榕树愈生出荫森,又不知哪一年月起,附近坊巷中有意图寻死之人,就到大榕树上吊。
于是,不知何时起,有人说,不论白天黑夜,能不时看到榕树下有人拿着草绳往树上挂,装作要上吊的样子,待真有人到树下自缢时,树梢上就会出现脖子套着白练的鬼魂,出手帮自缢者自尽……
恍惚几十年间,禹门坊人都对巷子深处的榕树小仙祠视如禁忌,唯恐那树下盘桓多年的吊鬼怨魂,暗中等待或寻觅自己当替身。
到了这一年,禹门坊的二巷住了一个叫陈安的后生,家中开了间小药铺。陈安是长子,长到十七八岁,长辈就给他择了一门亲事,说好新娘子在今年七月后过门。
可陈安有兄弟姊妹四个,除了幺儿是闺女,上面的三兄弟陆续成人,家中的房屋算计下来,远远不够用了。于是大家把宅边的一堵界墙外好几亩空地都一起买进来,准备重新盖几间瓦房院落,然而选好基址,量到巷子拐角处,翻过另一边去看,却正是那参天大榕树和祠堂。
陈家顿时觉得晦气,于是陈安合计兄弟们一起去找族里太公建议:“请斋公做场法事把树砍掉,再把神祠拆了吧?”
“若能拆,早就拆掉了……”几位耄耋之年的太公,拄着拐棍面面相觑。
“为什么拆不掉?那祠里的神仙不保佑人,任由鬼怪作祟,我们就该平了它!”陈安越想越有点义愤填膺。
“不能动!一动祠堂或榕树就会死人!”太公们的神情语气不无惊惶。
“真有这事?”陈安的弟弟叫陈角,比较胆小,“咱也没听说过啊?”
“你才多大?”太公嘲讽地笑,但笑过后,都正色训诫道,“曾经提出过要砍树的人,都没什么好下场,后生崽子要听老人言、懂敬畏。”
陈安不服气,招呼兄弟回去商量,咱几个血气方刚的大男儿,还怕一棵树一间烂屋子?
第二天正午时分,恰逢初夏时节的暴雨,天空雷鸣电闪。
听说日中正是阳气最旺时,而且雷公电母正在空中,任何妖魔鬼怪胆敢露头都必定遭雷击毙命,此时不砍树又待何时?
于是陈安拿起家养的一只大公鸡,端着斧头、木锯,兄弟几个人聚到榕树下,按照俗传的说法,杀公鸡洒血在地,再加一层镇压阴邪的阳刚威力后,便开始砍树——
陈安的兄弟抬着大锯,陈安挥起斧头,一斧子下去,树干出现一道劈口,然而陈安忽然觉得斧子震得手麻,继而人也有些耳鸣起来,稍微愣了愣神,空中长长的榕树气根随风倏忽拂到脸上,陈安晃头再挥起斧子砍下去,却莫名手中一滑,斧头应声坠地,紧接着周围人只觉眼前白光陡现,并且耳朵听到“轰隆”的震响,就再也不知道了——
一道天雷在猝不及防间降落,当场击死了陈安,旁边帮忙的陈家几兄弟,也是各有不同程度灼伤,大榕树的主干倒是无恙了,只是在陈安站立的地方炸开了一个深坑……
雨肥梅子的时节,巷子里潮湿阴晦。
酉时前,管家来通报说,有两顶轿子停到禹门坊外了。
曾家老爷曾兆寅亲自到大门外去迎接客人,而曾小玉随着姐姐曾韶乐,此刻都已梳洗干净,小玉按照母亲的嘱咐,换上一身粉地剪枝兰花刺绣的鲜亮衣裳,随在母亲身侧,于二进偏厅的屏风内喝茶等待。
“爹究竟请的谁?这般慎重?”曾小玉有些懊恼,她翻起袖口闻着姐姐给她点的香水味,“我讨厌涂玫瑰露!”
要在往时,曾韶乐听到小玉嫌弃她的东西必定会发火,但这次,她却有些促狭地扫她一眼,抿嘴笑笑居然没说话。
姐姐是怎么了?曾小玉心中莫名警惕起来。正想着,母亲的丫环进来说客人到了,跟老爷在外间喝茶,因有些正事要谈,饭后才让小姐去给世伯请安。
母亲点头答应,小玉只当普通的客人来访,便没有往心里去,窗外这时响起“滴滴答答”的声音,停歇没多久的雨又开始下了,鬼使神差的,她想去看看,冒雨而来的是什么客人。顺着檐下挽裙走,忽然,有个俏生生的女孩儿声音响起:“玉小姐?”
曾小玉回头,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身后站着的人,居然是禹门坊二巷开药铺陈家的幺女,陈安的妹妹。
小玉的娘常会在她家药铺订一些药品,陈芸儿则负责将药送来曾家,所以见到她出现,不算太惊讶:“芸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家订的药。”陈芸儿的神情波澜不惊,脸却全无血色。
“药?”曾小玉看着陈芸儿手中缓缓递过来一包鼓囊的硬纸,“我没听爹娘或姐姐说订了东西,你是……怎么进来的?”
陈芸儿的目光还是定定的:“我是跟前边的客人进来的,他们以为我是少爷的丫环。”
曾小玉更加不懂了,便沉下脸:“我家没人生病,你肯定搞错了。”
她没来由地对陈芸儿感到很烦躁,转身正要走开之际,却听见陈芸儿发出“咯咯”的笑声,那笑声压抑在喉咙里,显得很刺耳。
曾小玉走出两步又回头看着她,却发现陈芸儿已经变了面色,同时一双瞳仁倒插上去,拿药包的手还伸着,手臂却痉挛地抖动,另一只手却反过来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