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侦处，几个队员忙成一团。
惟独韩峰一人，瘦长的身子整个陷在沙发里，看着一本《长江三角洲房地产研究报告》，悠哉悠哉地把双脚高高地搁在桌子上。
“韩哥！”姚小龙“噼里啪啦”飞敲几下电脑，把双手一推办公桌，整个人随着旋转椅子往后一退，“查出来了，
‘东方辅料城’背后投资的银行是‘兴发’银行，董事长张兴发，他也是‘东方辅料城’董事会的一员！我进入了他们银行的系统，在‘东方辅料城’宣告破产前后，张兴发很少存款、取款项目的变动——甚至，他还一度对东方辅料城加大了投资力度！”
“哦？”韩峰从书里探出头来，转向胡金花，“花花——”
“别叫我‘花花’，恶心！”胡金花瞪他一眼，“我们只是配合你查案，你别上脸！——我调出了‘东方辅料城’的全部资料，开发商是‘中南置业集团’，他们的团队成立于2006年，楼盘项目2006年下半年启动，建筑面具20万平米，室内面积23万平米，容积率2.0，一年完工，第一期招商时，商铺销售和出租满铺率80%，第二期招商赶上羊毛衫行业不景气，出口受限，辅料市场整体订单大幅下滑，满铺率还不到30%，一期买下商铺的东家十有八九退了房，二期完全是靠出租维持高额的运营费用，只有一家是买进！一期时賺得盘满钵满的股东，二期时撤退了一半，‘东方辅料城’的资金链断裂了。后来银行又撤资，并且冻结了董事长孙东方的流动资金和公司账户！——”
韩峰一边听着一边眼珠子乱翻：“嗯，资金链一断，‘东方辅料城’不死也残废了！——小龙，你再查查‘兴发’银行的董事长张兴发是什么时候从‘东方辅料城’董事会退出的！”
姚小龙在键盘上敲打一回，说道：“他是倒数第二个从‘东方辅料城’的董事会撤出的！除了孙东方！”
韩峰把手点一点额头：“这就怪了。”
姚小龙问道：“怎么了？”
韩峰说道：“照例说，作为一个银行董事长，应该对商业风险有敏锐的嗅觉，应该是第一个撤资的才对，为什么不但不撤资，反而加大了投资力度？”
“也许他就是想投VC（风险投资），在大部分人都不看好辅料市场的时候继续介入呢？况且他的银行在‘东方辅料城’投下了大笔的钱，就是想賺大钱的，他能像那些小投资户一样甘心賺了俩钱就退出吗？”胡金花的话有顶撞的意味在。
韩峰看着她说话时跳动的马尾辫，不禁心里直痒痒，说道：“他想浑水摸鱼是吧？死磕了是吧？哼，笨蛋！他绝不会这样想！”
胡金花嘟嘴说道：“你又不是他，怎么知道他怎么想？”
韩峰手指揉着太阳穴：“长江三角洲值得投资的项目太多了，而房地产紧缩是举目共知的事！更何况是房地产里最不景气的辅料行，你以为他有病啊！”
胡金花被他一说，心中虽然服了，口中还是说道：“那你说，他为什么到了最后才撤资？”
韩峰把脚换个姿势，站起身来，说道：“吃饭了！”
胡金花气得杏眼瞪得鸡蛋大。
中午吃方便面，韩峰连吃了三桶，一边吃一边发牢骚：“这方便面也是人吃的？”
姚小龙把面条往嘴里送，笑道：“韩哥，有得吃就不错了！我们跟雷处一起，常常啃包子加白开水——”说着压低了声音，唯恐被雷处听见。
韩峰“哈哈”一笑，拍他的肩说道：“等着吧，哥哥给你报仇！一定让他请客吃个霸王餐！吃穷他！”
对面的胡金花和一男一女两个实习生闻言都笑了笑。其中一个女实习生对韩峰说道：“听黄天大哥说，你敲了雷处一顿，花了雷处两个月的工资！他回去被嫂子骂了一顿呢！”
那个女实习生叫白秋雨，长得跟个秋雨打湿的茄子似的，又壮实又矮，一张脸倒漂亮性感得很，一对嘴唇也薄得赛刀片。
韩峰笑道：“秋秋，回来看我跟雷处说，就说你说他坏话了！”
白秋雨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哎呀，韩哥！你可真坏，我是说笑的嘛！”
韩峰耸耸肩，学她的肉麻口吻说道：“哎呀，秋秋，我也是说笑的嘛！”
另一个实习生一口方便面喷出来，落了对面的姚小龙一头。
正闹着，电话铃响了，胡金花去接了。回到餐桌上，她说道：“是雷处，他问案情进展得怎么样了。下午有领导过来，让我们注意一下形象！”说着看一看韩峰。
韩峰叼着刀叉，把手挠挠几天没洗的头发：“看我干什么啊，我不要太有型！”
“韩哥，淋浴间在那边。”那个男实习笑着指一指西侧。
韩峰在淋浴间洗澡洗到一半，忽然光着身子冲出来，刑侦处的两个女人一见韩峰裸奔出来，都尖叫着转过头去。
胡金花叫道：“你要死啊！变态！”
“韩哥！”姚小龙哭笑不得。
韩峰却不搭理，一把推开办公桌上的东西，只留一支笔，一张纸，“哗哗哗”写着什么。
那个叫霍军的男实习生忙从自己身上剥了件衣服披到韩峰身上。韩峰一只手抵着下巴，一只手飞快地转着笔，不时补记上一笔，半响才抬起眼来，眼中光芒逼人：“这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谋杀案！——小龙，你查一下，那幢‘辅料’楼盘最后被哪家公司收购了？是付给银行按揭，还是直接付完了全额现金？一共多少？金花，你查一下‘东方辅料城’那些员工的资料和去向，尤其是那些销售主管、招商运营主管、企划总监以上的人的去向！——秋雨，霍军，你们两个跟我去‘辅料市场’暗访！”韩峰在纸上将理清的思路画上圈圈，几乎是一口气部署完。
走出刑侦科，下电梯时，三人在楼口与雷震撞了个正着。雷处身边跟着个梳着大背头、油光满面的中年人，一脸严肃，一看就是个领导。
雷震正要跟韩峰打招呼，韩峰对雷震伸出双手，热烈地拥抱他说：“谢谢你们为我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兄弟姐妹，我一定给你们单位送一面锦旗来！十分感谢你们单位的新来的那个侦探韩峰，他可是个神人啊，有空我一定来拜访他！”一边说一边拉着两个一脸困惑的实习生就走，连正眼也不看那个领导一眼。
雷震心里几乎在咬牙切齿，知道韩峰是想借故一走了知，说道：“锦旗就不用了，我们的韩峰同志正在认真办案，你这些日子还是不要来的好啊！”他故意把“认真办案”几个字咬得紧紧的。
出了警察院大门，韩峰说道：“这些领导实在讨厌，除了会开会和训斥人以外，就是大吃大喝了！可惜，今天你们得跟我去暗访，不然肯定能吃到你们雷处奉承上级的好酒好菜！”
白秋雨和霍军都不敢接他的话茬，只道：“韩哥，咱们到了那辅料市场后，怎么个暗访法？”
韩峰伸手拦了辆的士，对霍军说道：“你身上带钱了吗？”
霍军点一点头。
“那你坐前面，我身无分文了。”韩峰打个哈哈，“别忘了拿单子，回去我给你报了。”
东方辅料城位于T市市中心，临着国道，面对着一个中央商城，是实实在在的黄金地盘。四周又有十来个大型羊毛衫加工市场和几个纺纱市场，都需要辅料供货，所以当年这个楼盘项目才被很多人相中了，进行大额投资。
而今，这个20万平米大的楼盘里却空空荡荡，只有几个小贩开着拖拉机在拖运一些废的包装盒和废衣料、废塑料模特。
霍军说道：“我们先问一下这里的管理人员吧，既然有人接手了这个楼盘，一定会在重新进行项目定位时派人守在这里。”
白秋雨正要上前问一个开着拖拉机经过的司机，韩峰却说道：“不用找他，让他来找我们吧。”
转到营销中心，玻璃门上挂了大锁，从外面看进去，地上散落各式的传单和文件，前台上面挂着项目分析图，一楼卖针织机械，二楼卖辅料和T恤面料，三楼是印务和羊毛衫加工。上面贴着红、黄、蓝三种不同的标贴，分别代表着售出的商铺，租出的商铺，自买自营的商铺。
韩峰透过玻璃观察一下，对霍军说道：“把门砸开！”
霍军看看四周，说道：“这样，不好吧。”
韩峰瞪他一眼：“叫你砸你就砸，出了事我担着！”
霍军一咬牙，皮鞋跟猛踹玻璃门，“咣当当——”一阵响动，玻璃门应声而碎，玻璃碴子落了一地。
三人前脚跨进营销中心，后面有人追着大叫道：“你们干什么！俺是这里的保安！”
那个保安是个大块头，四十来岁，走起路来脚底生风，他劈头就骂道：“你们是什么人！”一边拨着手机要报警。
韩峰从身上摸出一张警察证，在他面前一晃：“别报警了，我们就是警察！”
那个保安额头的冷汗一下子就出来了，说道：“是警察也不能这样啊——”
韩峰又把一个搜查证在他面前一晃：“这个认得吗？”其实这些都是他事先准备的伪证件。
保安把袖子擦拭一下脸上的汗和油：“对不住，请问你们有什么事吗？俺叫赵大勇，是这里的保安，你们有什么事，我可以叫我们领导过来。”
韩峰挺一挺腰杆：“不必惊动你们领导了，我们只是想了解一些情况。你也别害怕，不过有些事还请你配合我们，如实回答！”
这个保安是辅料市场的保安头子，楼盘一死盘，他没地方去，就在物管部赖着不走。后来新的东家从银行手里买下楼盘，见他对市场情况拿捏得准，知道谁是这个楼盘的策划设计师，谁是管这个项目的市领导，这附近的民政局、工商局等等的所在，于是就把他当个人才留了下来守着楼盘，每个月照例发他1500块钱。
韩峰问道：“那个新东家是谁？你刚才说的领导又是谁？”
赵大勇挠挠头：“新东家？这个，俺也不清楚，只知道是旧的辅料市场一个做纽扣和烫钻生意的，做得很大，叫什么‘金老板’，别的我就不怎么清楚了，我只见过他一面！我们领导就是金老板手下的一个兄弟，叫吴兵。”
韩峰手指捏一捏下巴：“旧的辅料市场？难道东方辅料市场之前还有个辅料市场不成？”
赵大勇说道：“是啊，本来挺红火的，后来东方辅料市场一建成，政府那边再一划行归市，旧的辅料市场就被整合了，大多搬进了东方辅料市场。金老板本来是旧辅料市场的一条龙，到了新的辅料市场就被我们董事长比下去了——”
“慢着！”韩峰截口道，“你是说你们原来的董事长孙东方也是做辅料生意的？”
赵大勇说道：“是啊！谁都知道孙董事长是靠一个纽扣商行发家的，后来引进了国际国内知名的‘施华洛斯奇’和‘翔鹤织带’，渐渐就火了。”
韩峰看一眼飞快地在本子上记录的白秋雨，继续问道：“你也算这里的老当家了，你对孙东方的死怎么个看法？”
赵大勇叹息一声：“‘前世作孽，今世做物业’，我们算哪一门子的当家啊，看门狗还差不多，混口饭吃呗。我们孙董事长人好心好，夏天还发放‘降暑费’和一些降暑的物品呢，真是体贴。可惜，他后来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把企划部经理王震和招商部经理李浩两个左膀右臂都给勒令辞退了！唉，这人啊，没有千日好，他死了也是命里的灾。”
韩峰眼中闪烁一丝疑惑，问道：“你的意思是，企划部经理王震和招商部经理李浩一走，这个市场的业绩就开始下滑了？”
赵大勇说道：“也可以这么说吧。第一期招商的时候呢，都是这两位在忙活，一些材料和合同都是他们处理的，他们一走，那些承租户就闹开了。唉，人心都散了，还能不玩儿完？”
霍军一直在查看地上一些散落的资料和DM（直接投寄广告）单页，这时候插上话来：“我看上面，好像企划部经理和招商部经理从7月份以后都是同一个人啊，叫什么周鹏？”
听到“周鹏”这个名字，赵大勇绞在一起的手忽然一抖，韩峰敏锐地捕捉到了，便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周鹏是孙董事长的什么人？怎么委以这么大的重任？一个人挑两个经理的位置，不简单啊！”
赵大勇咽一口唾沫，说道：“据说他跟董事长有些交情，具体他这个人我也只见过几面，没有说过话。”
谈话进行了半个多小时，赵大勇的手机忽然间就响了，赵大勇接了一下，“嗯、嗯、是、是”的只管点头说了些话，转头对韩峰说道：“我们领导让我去旧辅料市场拉一批货过来，你们要是没有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这里还有个小王，今天请假了，不然我可以跟你们多聊会儿。”
韩峰倒不为难他，说道：“好的，谢谢你的合作！你忙去吧。”
看着赵大勇的身影消失在街头，霍军说道：“这个人看起来还是挺老实的！”
韩峰却骂道：“老实个屁！他的手机根本就是设置的自动铃声，那头根本没人！他一直在自编自导！”
“啊？”埋头奋笔疾书的白秋雨抬起头来。
“他连手机的接听键都没按，哪里是接什么电话？”韩峰目光深邃地看向对面的中央商厦，“看来案情比我想象的复杂多了！”
霍军说道：“韩哥，你是不是开始怀疑上那个金老板了？”
韩峰说道：“为什么要怀疑他，说来听听。”
霍军沉吟着说道：“一，金老板本来是旧辅料市场的龙头老大，后来划行归市，他不得不去新的辅料市场入驻，就像赵大勇说的，龙变成了虫，不吃香了，心里当然对开发商有仇；二，金老板和孙东方都是做辅料的，而且经营的辅料里都有纽扣，客户的竞争一定激烈，而孙东方因为是新辅料市场的企业法人，在对外宣传上，一定有更大优势——我注意看了他们的DM杂志，孙东方对自家的‘东方辅料商行’打的广告版面都比同在辅料市场的‘金胖子辅料商行’来得大！”
韩峰赞许地点了点头：“好小子，很不错嘛！可是，你有没有发现，那个赵大勇是故意把我们往金胖子身上引？我注意到，当你提到那个兼企划部经理和招商部经理在一身的周鹏时，他就开始闪烁其词了。金老板是他以后靠着吃饭的人，而周鹏是个过时的东家，赵大勇如果有一点智商的话，就该帮金老板说好话！可是，赵大勇对代替了王震和李浩这两个辅料市场的大神的周鹏却不置一词！知道为什么吗？”
“韩哥，你就别卖关子了。”白秋雨带着撒娇的口吻说道。
“哼哼，那还不明显，周鹏一定还对他有影响力！”韩峰的目光陡然打亮，“也许辅料城新的项目定位上，他的职位还要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