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要问你是什么人。”男孩斜睨着她,“光头,你不会是医院里跑出来的疯子吧,赶紧滚回医院去,别把病过给我。”
她愣住了,反应过来光头是说自己。“我不是疯子!我也没病!”
“没病这身打扮大晚上在外面跑?你家里人呢?”
我也不知道啊。潮生又生气又委屈,眼圈红了。男孩泄气地说:“哭包,跟娘们一样。”她越是想不哭,鼻子就越酸,眼泪还是掉下来了。
“喂,还真哭啊。”男孩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我不赶你走就是了。”
潮生止了泣,抬头说:“轮不到你赶,这是我家。”
“你在你梦里的城市还有一个家?”白启慧觉得有趣极了。
“我也不知怎么就说出了那样的话,我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是完全相信的。”
“快点往下说。”她等不及了。
“你家?”男孩后退一步,歪头看着她,说,“少骗人了。我一直住在这楼上,怎么没见过你?你说这是你家,有啥凭据?”
她白了他一眼,擦过他身子,蹬蹬蹬下楼去了。他听见她喊:“要看凭据,来呀。”他下楼,看潮生进了灶房,往炉灶里钻。男孩蹲在灶口,好奇地问:“你干吗呢?”她左手掩住口鼻,右手往炉壁下的灶灰里扒,三两下扒出一个描金小木盒。两人一个灶里,一个灶外,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有一块不会走的镀金怀表,一只翠镯,一个五彩玻璃球,一片贝壳,一个洋娃娃。她感到自己早知道里面是什么。
“你藏的?孩子玩意,不值钱。”男孩口吻老道。他摸到一块银锁,雕工精致。
“这还值点钱。”潮生怔怔瞧他举起银锁对着月光细看,“上头刻了字呢。”
外头大门突然给推开了,黯黄的灯光划过男孩的发丝衣角,他脸色由红转白,右手向她摇晃了几下,像是叫她不要出来,跟着她听见重重的脚步声,看到两条长腿立在灶前,黑色的裤管紧绷绷,脚下蹬着草鞋,一只大手左手开弓,打在男孩脸上。
“臭小子,你以为不回家不睡店里我就找不着你?钱拿出来!”这是个胡子拉碴的大汉,声音和相貌都恶狠狠。男孩说:“没有……”大汉冷笑一声,抓起男孩的两只脚踝,将他倒提起来,抖布袋一样乱抖一气,男孩啊啊大叫,几枚钱币抖落在地,响声清脆。那人骂道:“这是什么?儿子骗老子,天打雷劈。”潮生大为惊异,怎么有人这样对自己的孩子。
大汉把几个钱捡了起来,在手上掂掂,问道:“楼外楼这么大馆子才给这点工钱?他们克扣了还是你偷藏了?”男孩坐在地上,头晕眼花,苦着脸说:“你不要再去店里闹了,老板非开了我不可,到时你连这几个都拿不到。”
大汉把钱揣进袋里:“我闹什么了?我跟他们讨你的工钱天公地道。唉,这点钱怎么翻本。”
男孩的眼里要冒出火来:“赌啊!你把我娘都卖了,接下来卖什么?”
“是典不是卖!”大汉吼道。他眼光落在男孩攥紧的右拳上,“你手里什么东西?”
“没有!”男孩把手藏在身后,大汉扑上来,硬掰开他手,抢走了那枚银锁。
“不是我的!你还我!”男孩叫着。“滚!”他被踢了一脚,坐在地上不住喘气,他父亲快步走掉了。
潮生爬出来到他身边:“你没事吧?”男孩吐出一口血沫,还有一颗牙,随手扔掉,摇摇头。潮生问:“你……住在这儿,就是为了躲他?”
男孩恨恨说:“狗鼻子,躲哪儿都能被找着,要不是怕我娘回来找不着我,我早跑了。”
“你知道你娘在哪儿吗?”
“在上海。”男孩抬头,遥望门外的夜空,“老董把她典给一个余杭过去念书的阔学生,说好三年毕业就放她回家。”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头问,“你的东西给他抢走了,要紧吗?”潮生没说话,但她隐约感到那是很重要的东西。
男孩说:“我想法子帮你拿回来。”
“怎么拿?”男孩看着潮生,她还穿着病服,身上又是灰又是油,又是蜘蛛网。“你这身可不行。”他脱下外褂,帮她套在病服外头,顺手摸摸她的光头,潮生来不及抗议,一顶毡帽已经戴在头上,她低下头,用手擦抹脸上的油污。
“跟我来。”男孩说。
“去哪?”
“这个时间当铺不开门,他一定直接去赌场了。”
出门就听见刺耳的警笛,南面隐隐有火光。男孩嘀咕道:“倒像是我们楼外楼的方向,失火了?”他们不想撞到军警,尽从黑巷子穿,走到荐桥,终于看到了灯光,那是河边一个小院落,门口挂了两盏白灯笼。一个穿夹袄的瘦高个佝着背,笼着手走来走去,看到他们走近,厉声喝问:“什么人?”男孩清脆地应道:“罗四哥!是我,董七。”那人看清他的脸,笑了起来:“原来是小董七,又给老董送钱来?进去吧。”
“谢谢罗四哥!”董七便拉潮生的手进了院子,潮生低声说:“你叫董七?”
“是啊。光头,你叫什么名字?”
“潮生。”
“潮生?”
“海上明月共潮生的潮生。”
“原来是那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