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剪宋”是出生于道光年间的一名剪纸艺人,在药都手艺道被尊为第一。
他一生未婚,栖身之所为一镂花独门小院,院中三间海青瓦房。院门上一年四季贴一朱红纸剪的字号:远静居。远静居四面楼围,视野局促,实难谈远;油篓巷地处闹市之中,昼夜人声喧哗,更难说静。“神剪宋”也与他的远静居一样,让人觉得捉摸不透:他极少在街面上走动,有人说,他总是在屋里不停地用那把一斤重的黑铁剪绞纸;有人说,他只有夜里才动剪子的,白天要么读书,要么看四周摆的唐宋陶器,研究先人的剪纸图案……这都是来自初来药都的外地人的传说。
其实,“神剪宋”虽然有些怪,但不难接近。早年,谁家闺女出阁,一卷红纸送过来,到出嫁那天,每件嫁妆都会贴上或花、或鸟、或山、或水、或楼、或阁、或吉祥如意、或丹凤朝阳、或鸳鸯卧莲、或月桂飘香……你有多少嫁妆,就会有多少种图案,个个惟妙惟肖。药都大户婚嫁以有“神剪宋”的剪纸为荣,赏银自然不少,但“神剪宋”只收十两。有买不起又想得他一片剪纸者,就要看他的兴致了。兴致好,随手剪了,白送;没有兴致,再怎么样你也叩不开远静居的门。
进了六十岁的“神剪宋”,就很少动剪了。他徒弟樊凤祥的活儿已经做得和他没什么差别了。这些年,他最爱的是到德振街清风楼听戏,兴致高时,才动动剪子。这一年“泰和公丝绸庄”周老板的母亲八十大寿,在清风楼包了一个专场。因“泰和公丝绸庄”以诚信闻名,“神剪宋”就接了请帖。
这一天,“神剪宋”早早地被周老板的轿子接到清风楼的包厢。周老板来到“神剪宋”的包厢问好时,见那黑铁的大剪放在了一张石榴红红纸上,高兴得整个脸都笑开了花。戏开场了,是清风楼最叫坐的“郭子仪上寿”。锣鼓声起,在大包厢中的周家几十号人停了欢歌笑语。好戏光景短,转眼间大戏谢幕,清风楼大灯全亮,大包厢内欢笑声又起。当管家把剪纸用大托盘送到大包厢时,人声立寂。只见:郭家大院楼阁重重叠叠,花鲜树茂,鸟鸣水潺;来客六十六人或坐、或拜、或拱、或揖,散落大院;七子八婿笑在脸上或跪于堂内、或立于堂内;左上角另有扶老携幼各色看热闹之人一片,或羡、或惊、或喜、或叹,个个活人一般。周老太太一一数来,正好是大限之数九十九人……
“神剪宋”被周家簇拥着走出清风楼时,迎面碰上西门大街富少柳少儒。柳自小恃富横行于药都,日本人侵占药都城后他当上了“维持会长”,从此看人总是向上吊着左眼,久而成习,药都人送其外号——汉奸柳眼子。柳少儒一见“神剪宋”这般阵势很是不悦,左眼向上一吊,“也算个人物!”“神剪宋”微微一笑,上了轿子。
第二天,药都到处都在贱卖“神剪宋”剪的小人儿。这天上午,睡足了神的柳少儒在六个家丁的前呼后拥下,来到了西河滩闹市。见货郎正沿街叫卖小人儿,要了一个,只瞅了一眼,便一挥手:“全买了!”手下人不解,“大少爷,买纸人干嘛?”“蠢驴!你看这是谁?”“这,这……”手下人还要还嘴,柳少儒甩手给他一巴掌,“别说身子了,就凭这眼神……”
一街的纸人儿,柳少儒能买完吗?不能。柳少儒只得托周大秀才出面请“神剪宋”听戏了事。后来,“神剪宋”停了手。可此事一直传到今天,小纸人儿也卖到了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