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报告刚打上去,中央和军委的首长就知道了,很快有人来看望。一次,一位军委领导跟我说:“李炎唐同志,你手术要仔细呀,出了问题,九亿人民饶不了你。”
“一定照您的指示办!一定仔细,主要是按科学办事,给首长多缝一针,就要狭窄,少缝一针,就要漏尿。”
“对!这就很对。”那位首长听了之后才满意地离去。
在等待上级批准的日子里,首长一直在病房里休息、看书,我因此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听他的家人讲,在“反击右倾翻案风”刮起之后,他被通知“不带秘书、不带警卫、不带车”,从被软禁的家中神秘地接走。后来才知道是汪东兴怕邓家受冲击,叫警卫局在东交民巷给邓小平夫妇安排了一处秘密住所。在东交民巷17号,邓小平夫妇自己洗衣、做饭,在平静之中承受着由“四人帮”导演的、全国上下热气腾腾的“批邓”。无奈的日子里,邓小平一面靠出门时孩子塞在他口袋里的一副扑克度日,一面关注着动乱的时局。
在苦难的岁月里,邓小平在地震棚里得知“四人帮”被打倒的消息。如同林彪事件后一样,他再次给中央写信展露自己的心迹。在信的最后,他发出了他从来没有发出过的呐喊:“让我们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历史的离奇让这位伟人发出心里的呐喊,但历史的渐进又让这位老人磨难重重。
中央的批示很快下来了。邓小平的手术,是当时中共中央主席华国锋和副主席汪东兴亲自批准的,批准时间是1976年12月16日。
天下没有绝对的事,万一出了问题,由我跟我的全家负责
现在回想起来,对小平同志的到来,我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和兴奋。不安的是,他这么大年纪,受了那么多的磨难,这次患病无疑是雪上加霜;兴奋的是,在经历劫难之后见到他本人,并通过我们的治疗使他康复,能很快返回政坛。
我们在准备,小平同志的家人也参与了准备。手术前要理发洗澡,当时政治环境下不便于更多的人知道,所以卓秘书(当时大家都这样称呼卓琳)推荐女婿贺平,也就是邓榕的老公来理发。他是我们总后卫生部老领导贺彪的儿子,插队的时候学会了理发,连理发工具都是自带的。
手术前一天晚上,我们最后一次例行查房。那是晚上八点左右,首长跟夫人坐在沙发椅上,邓楠坐在靠近办公桌的椅子上。见我去了,首长跟卓秘书都让我坐下。
“你就坐在我旁边。”首长说,“这么晚了,你还过来干什么?”
卓秘书也问我:“你看手术后可能会有什么问题啊?”
首长接过话茬:“你不懂,不要问。我,相信你们医院,相信你会尽最大努力来治病。天下没有绝对的事情,万一出了问题,由我跟我的全家负责。今天晚上你好好睡觉,不要有顾虑。”
听了这句话,我心里面真是特别感动。我从1956年当医生以来还没人说过这样的话。所以说首长非常懂心理学。他明白,他这样的高级领导,谁都不敢马虎,这样是为了让我精神上放松。于是我作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回家睡一觉,在病房总是睡不太安稳。这也是我在首长来了两个星期之后,第一次回家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天气特好,我们请首长进手术室。护士推来了接病人的车,到了手术室,首长自己从车上挪到手术台上。为了避免污染空气,家属都退到外面的休息室等候。手术室外还有一支有力的后勤队伍,保证绝不突然停电和缺氧。他们不知道为谁做手术,只管保证完成好任务。
因为首长坚持不要全麻,我们就采用硬膜外麻醉,就是手术那一段麻醉,一旦需要,可再给药。
麻醉之后,药已见效,但他脑子很清醒,见吴院长、许主任和我在身边,他再一次给我们减轻压力:“我没事,你们放心做!”一句话让手术室里连空气都似乎变得轻松了。
首长不愿全麻,也不愿意睡觉,手术进行到一半时,麻醉师问他要不要用点药睡觉,他说:“不要紧!我不用药,没事。”
一句没事,让大家肃然起敬。作为医生都知道,只要手术,患者都不会好受,许多重要人物在手术时都要使医生紧张一阵。但我感到唯物主义者的意志的确不一样。据说,毛主席手术时听着“满江红”的音乐,周总理手术中还谈着工作,刘帅眼部手术的故事更是尽人皆知,而现在首长也是连吭都没吭一声。
等到缝针快关腹腔时,首长突然问了一句话:“现在缝哪呢?”
我马上说:“缝膀胱了。”
“哦,还有3层。”
奇怪,他怎么知道,这是医学专业问题啊。事后我好奇地问,首长说:“总理做手术的时候,我在旁边看。”首长不学医,但很细致,记忆力特别强,也表明他对周总理是多么关心!
几乎就在他问我答之间,手术顺利地做完了。手术一个多小时,出血很少,没有输血。取出来的东西有小苹果那么大,首长看了笑着说:“哦,这么大!”
术后第三天,坚持要起床
手术后,首长只能或坐或躺,估计很不好受。可他一剂止痛针、一粒止痛片都没用,翻身活动自如,又是一个奇迹。
为了让首长早日康复,我开始让他吃半流质食物,喝牛奶,首长进食很好,恢复非常快。手术后两天,就听说首长想吃肉,还要肥一点儿的。卓秘书怕他血脂、血压高,不表态。后来还是我们说,反正就这么几天,偶尔吃一点没关系,“开斋”两周吧。结果,他见了红烧肉就说香,吃得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