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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这天早上,李冬走出宿舍,在街边的小摊吃了一根油条,喝了一碗豆浆,然后走进了报社。在通往办公室的楼梯间和过道里,他向每一个遇到的同事和领导都点了头打了招呼。

他坐下来翻起了当日的《油城日报》。别的报纸可以不看,自己报社的报纸一定要看。要想做一个好记者,就得了解自己要服务的报纸。看到自己前天写的那一条要闻登在头版上,他又重看了一遍,看什么地方被编辑和总编作了修改。这会提醒自己下次写稿时要注意哪些方面。

翻到第四版时,他看到了一封读者来信。先是看到了题目——《受了伤的年轻人,你在哪里?》他觉得题目挺有意思,就接着去看了来信的内容。

我是一名采油女工,坐在油田的公交车上时,遇到了大旋风。一块被风卷起的石头砸在了我面前的玻璃窗上。就在锋利的玻璃渣子飞向我时,坐在我身后的一位年轻人伸出胳膊挡住了它们。我没有受伤,而他的胳膊却被划出了好多道口子,流了好多的血。不等我问他的名字,车子到站了,我还来不及对他表示感谢,他就消失了。这让我心里一直不安。我想在这里向他表示感谢,并且希望他能告诉我他的名字和联系方式,我和我的家人很想当面向他致谢。我在这里也想请报社和大家帮我找到他。

最后这名采油女工不但留下了她的名字,还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看来她是真的很想向这个年轻人表示感谢。李冬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素材,在这个社会风尚道德滑坡的大环境里,这样的一件事很具有新闻宣传价值。

李冬去了总编办公室,说他想跟踪报道一下这件事。总编表示支持他,临出门时又夸了他几句。这让他听了也觉得很受鼓舞。以前他有一种看法,总觉得所有当官的都没有什么真才实学。现在他不这么看了,在中国这个社会,不管大官小官要能当上,没有一点过人之处是做不到的。就算他们有时会说一些错话,做一些错事,也用不着气愤,他们也是人,是人都会出错。自从有了这个看法,李冬再见到当官的,都不由得对他们变得尊重起来,下意识地表现得比较顺从,也让这些当官的觉得他懂规矩。

按照报纸上留的电话,李冬把电话打给了叶青。

接到电话的叶青正在荒原上走着。她提着一个采油样的小桶和师傅姚香一块儿从一棵采油树走向另一棵采油树。

李冬先是通知叶青她的来信报纸上登出来了,问她看到了没有。叶青说她还没有看到,接着又问李冬是谁。李冬说,我是报社的记者,我姓李,叫李冬。叶青说你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你是不是找到我信里说的那个年轻人了?李冬说还没有找到,不过,我可以帮你找。我想见你一下,了解一下这个事情的详细情况。

姚香一直在旁边听,听到李冬要约叶青,她对叶青说,别答应他,现在骗子可多了。他要采访你,让他来咱们采油队。姚香比叶青大十几岁,什么事都比她有经验。听到姚香这么说了,叶青就在电话里说,我在采油厂上班呢,离不开,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来厂里找我。

李冬几乎是没有多想,就马上答应了。作为记者只要采访对象同意采访,就不能再提别的条件。再说了,去采油厂采访也可以让他了解到更多的情况。到油田一年多了,对油田的采油工作还不了解,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熟悉一下。他问清楚了叶青是哪个采油厂,哪个采油队以后,约好了第二天上午去油田见面采访。

才干了一年多,李冬已经完全喜欢上了这个职业,主要是喜欢它的自由性。没有必须遵守的上下班时间和劳动纪律,只要能完成规定的稿件数目,就不会有人管你去干什么。对于一个会写文章的人,在李冬看来,没有什么职业比记者更好了。多数的稿件怎么写,都是有套路的,只要掌握了基本写法,写起来并不费力。

安排好了明天的采访活动,李冬顺着大街往宿舍走去,打算回去读上半天书。搞文字工作的,不但要多写,多练笔,更要多看,看别人写的东西,尤其是好东西,就是在听大师给你上课。父亲有许多书,不好好上课的李冬,却读了不少书。当时读,是为了消磨时间,没有想到有一天,还可以靠它来生存。李冬这个记者能当得不错,靠的还是这些年爱读书打下的基础。

他看到了一个书报摊,停了下来,打算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书刊买上一本。突然看到了一本杂志封面上的一个名字有点眼熟,盯住了一看,是父亲的名字。那是一篇散文,文章的题目是《与白菜相关的一些事情》。不知道里边写的是什么,不管写的是什么,李冬还是把它买了下来。父亲写的,做儿子的不能不看一看。

以前父亲写的东西,李冬不怎么看。那时不懂事,现在李冬懂事了,只要看见父亲写的东西,都要去读一读。这是一种表达对父亲歉意的方式,也是一种学习。在写作上,父亲的经验和技巧是丰富的,看父亲的文章对他来说,能获得不少东西。

回到宿舍里靠在被子上,用放松的姿态翻开了刚买的杂志,翻到了登着父亲写的散文的那一页。读着读着,李冬笑了,看父亲现在那个一本正经的样子,真的想不出他年轻时会那么坏。看到最后一页时,李冬发现父亲的这篇散文,不但和大白菜有关系,还和他现在居住的油城油田有关系。

那是一九七五年,没有人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和一群同学来到了一个生产连队,接受再教育。那时锅里经常煮的还是白菜,而且我们不但要吃白菜,还要去种白菜和收白菜。

白菜长得快,用不着等到春天就去种,到了七八月份去种也不晚。一般来说,把麦子收割过后,就可以在麦田里种白菜。白菜也好长,不用怎么管理就会一天一个样。这也是白菜一直很便宜的原因。

一块儿吃白菜,还一块儿种白菜的人里,有一个叫艾梅的女子,和我同岁,也是同班同学。尽管她长得也像棵白菜,可比起别的女同学,她更像是棵白菜心。去掉了白菜帮子的白菜心,看上去很白嫩,吃上去也好吃。收白菜时,觉得有点渴了,有点饿了,就会把白菜心挖出来吃。

对艾梅有不良想法的男同学不少,我也算是其中一个。尽管当时干部们一再说不能谈对象,大家也认为男女恋爱是流氓行为,但身体里的冲动,就像一只挣脱了铁链子的公狗一样,拖着那个叫情欲的东西,不知什么时候就做出了把自己都会吓坏的事情。

每一家都有一个菜窖,每一个生产连队,也会有一个菜窖。只是这个菜窖,会更大更深,可以放更多的白菜。一年中会有那么几天,我们的劳动任务就是把许多白菜运进连队的菜窖里。

拖拉机和马车把白菜拉到大菜窖门口,卸下来以后,一群人就排成一个长队,一个人拿起一棵白菜传给下一个人,这么一来,一棵棵白菜,通过手臂的传送带,就像工厂的流水线一样,流进了菜窖。

我是流水线上的最后一道工序,白菜传到我手里,就没有人可以往下传了,也不用传了。我只要摆到白菜垒成的墙上就行了。

说到这里,你一定会想到,我不用往下传了,可还要有一个人把白菜传给我。而且这个人,就是艾梅。是的,一点错都没有,当我看到身边站着的竟是艾梅时,我愣了一阵子。接着,我就发现原本昏暗的菜窖,一下子明亮了。至少有一束光亮,直接照在了艾梅身上。这束光亮,别人看不到,只有我可以看到。

我得说实话,我当时很下流。艾梅的一张脸,明明很好看,可我不看。没有办法,那会儿,我只是像个人,实际上,我已经成了一只公狗。从我的目光里,伸出了爪子,一把抓住了艾梅的胸脯。艾梅的胸脯并不太鼓,可她在传递白菜时,不停地扭动,还是让那个地方,有了起伏和波动。

如果只是这样,把白菜运完,收工回家,不再发生什么,那么这件事也就完了,就会和没有发生一样。可我怎么能让这件事完了呢,我已经不是人,我是公狗了。公狗可不管这个社会有什么禁律,它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确实是个好机会,我几乎稍稍移动了一下手臂,完全不像故意,但却实实在在地碰到了艾梅的胸脯。

这次碰触,艾梅好像没有察觉。她还说着话,干着活。这让我的胆子又大了,再次去接她送过来的白菜时,我的手先就在她的胸脯上抓了一下。这一下,她感觉出来了。她看了我一眼,大约,有点突然,完全没有意想到,她还没有弄明白我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尽管是隔着衣服,我还是摸出来了。它的形状,还有柔软,都让我的血,像着了火一样。这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尽管这以前,我有过无数次想这么干的念头,可每一次都只是想想,从没有胆子去干。就像是一个梦想实现了,我不敢当真一样,我想要证实一下。于是我就很自然地又摸了一次。

这次摸得很厉害,差不多整个地把那鼓起了的部分抓住了。这次摸完以后,我没有再摸。不是我把那只公狗拉住了,不让它疯了,而是恰好在这个时候,白菜运完了,流水线不流了,班长喊着让大家收工。

直到走出地窖,我好像才明白我干了什么。我赶紧去看艾梅,艾梅也在看我,我看到她脸色灰白。她走到我跟前,对我低声说,你真流氓,你等着。听了艾梅的话,我涨红的脸马上和艾梅的脸一样灰白了,腿肚子打着战,不是硬撑着,真的会瘫软在地。

可以想象得出,那个夜晚,我是怎么过来的。我根本来不及去回味艾梅胸脯带给我的快感,我一直在想这件事会带来的后果。

不要说我很年轻,年轻人犯错误是可以原谅的。打个人骂个人偷个懒耍个滑,是可以原谅的。但你摸了一个姑娘的胸脯,是不可能受到宽容的。这个结论不是谁告诉我的,是我从经历的事情中总结出来的。从一九六六年十岁开始,已经记不清参加过多少次批斗会了,其中每一次都会有几个男人因为耍流氓而被批斗。而一旦被作为流氓批斗后,这个人基本上就和坏人划到了一类,无论是政治上爱情上,他都和判了死刑的人没有两样。那个年头,因为犯了男女错误,而跳河上吊的、喝药的、疯了的、傻了的,差不多每个地方都有一些。

那天晚上,我整夜没睡,听到狗叫和门外随便一点响动,马上想到是民兵来抓我了。艾梅肯定去给队长和指导员报告了,没有道理不报告,我要是她,被一个流氓那样了,我也会去报告。这个时候,我真的后悔死了,后悔得真想用刀把那摸过艾梅胸脯的手剁掉。

快天亮了,还没人来抓我。可我不敢等下去了,夜里不抓,白天一定来抓。想到那么多人看着我,被民兵们五花大绑,我有了死的打算。想到了死,马上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就在别人还在熟睡时,我起床了,悄悄地跑出集体宿舍,跑到了荒野上。

荒野上一个人都没有,到处是很深的野草灌木,走在里边,就像跳到了水中,马上就被淹没了。

想到了死,并不等于会去死。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可真的要去死,却并不容易。我躺在草丛里,把干枯的草叶揉碎,卷了一支很粗的烟抽了起来,边抽烟边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死掉,还可以死得不那么难受。

想了半天,好像也找不出一种办法,可以死得舒服些。偏偏这时,肚子饿了,饿得咕咕乱叫。就算去死,也不能饿着去死。可吃什么呢,在这荒野上,除了草就是树,都不是人可以吃的。这个时候,不由想起了包谷发糕和水煮白菜。透过草丛,可以看到远处的炊烟,很粗很大的一片。那是从连队食堂的大烟囱里冒出来的。不用去看,就会知道,某个地方,正有一个大锅,里边煮的白菜已经烂熟,散发出的气味,有点腥酸。

头一回想到水煮白菜,觉得它没有那么难吃了。如果这时问是想摸一下艾梅的胸部还是吃一碗水煮白菜,我会坚决地说我要吃水煮白菜。

就在这时,我看到离我很近的一棵小树在晃动。没有什么风,连身边的草都不动,一棵小树怎么会晃动,这是件不正常的事,我好奇地走了过去。

走过去后,我看到了一只很大的野兔子,它围着一棵小树又蹦又跳。看到了我,也不逃走,只是蹦跳得更厉害。再一看,不奇怪了,不是它不想逃走,是它没法逃走。一个铁丝套子勒住了它的脖子。

我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想光吃白菜,还想吃肉,一些人就会去捉野兔子。冬天的兔子,会在雪中走出一条道,在道边的小树上,设个套子,就可能会套住撞进套子里的野兔子。这个事我也干过,也下过几个套子。可大部分下的套子,是套不住兔子的。一些忘记收回的空套子,就留到了夏天。某只兔子运气不好,就会撞进去。比如说,我面前的这只兔子,就是这样的一只兔子。

接下来,我会干什么,不用说,你也会知道了。前面说过,我抽烟,我身上带了火柴。对了,我还带了一把小刀子。

什么都不再想了,什么艾梅的胸啊,什么批斗会,什么民兵,什么死呀,都不想了,只想让这只兔子,尽快从活的变成死的,从死的变成熟的,从熟的变成我胃里的东西,把饥饿感赶出我的身体。

这是一件并不难的事,比摸艾梅的胸容易多了。只要我有耐心,多等一会儿就行了。因为,我先要上去一脚把那正在蹦跳的兔子踢得不动了,再把它身上的皮剥去,再点起一堆火,把串在棍子上的兔子尸骨放到火上去烤,还要不停地翻转,才能让它熟透。

在我至少吞下了二十次泛起的口水后,那个散发着香味的野兔子终于熟透了。就在我张开嘴要去啃时,我听到身后突然冒出了一个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正蹲着的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中的野兔子也掉进了火中。

你猜猜,是谁来了。你肯定猜出来了。那个声音,是从一个人嘴里冒出来的。这个人就是艾梅。

艾梅说,好啊,姓李的,你跑到这里来,一个人悄悄地改善起生活了。

说着,艾梅抓住烧烤时用的棍子,把那只烤好的野兔子又从火里拽了出来。拽出来后,她也没问我一句行不行,就一口咬住兔子,撕下了一块肉。

等大半只兔子吃下去后,她才想起了我,问我吃不吃。

我摇摇头说,不吃。我不是装的,我这会儿,看着艾梅,真的是一点儿都不饿了。不饿了,不是我吃饱了,是她把我的饿吓跑了。

没用多少时间,艾梅就像一只狗一样,把一只野兔子吃光了。边吃还边说,真是太好吃了,太香了。

看到我眼睛直直地看着她,艾梅说,不好意思,我全吃了。

我说,你吃吧,吃吧。

艾梅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早上出工,你不在了,班长就让大家去找,你知道不,这会儿,都在找你呢。没想到,让我找着你了。不但找到了你,还吃上了肉。有一个月没吃肉吧,真想死我了。唉,啥时候能不再天天吃水煮白菜了。

我说,我咋办?

艾梅说,啥咋办,快回去呀。这会儿回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给你记个半天旷工,挨顿批评就完了。

我不再说什么,跟着艾梅回去了。

回去后,我吃了两块大发糕和一大碗水煮白菜,看我吃得那么香,好多伙伴用奇怪的目光看我。

你信不,这个事就这么完了。可当时我不知道,走在路上,问艾梅,你真不告我了?艾梅说,那得看你的表现了。我说,我一定好好表现。艾梅说,你表现好,我就不告了。

艾梅让我表现好,我不敢不表现好。不过,从此,在艾梅跟前,我这只公狗,变成了一只哈巴狗。我不能不这样。我要是不这样,艾梅要是把我告了,我可怎么办呀。艾梅宽大处理了我,我不能知错不改呀。

艾梅说,又是水煮白菜,太难吃了,我不吃。

野兔子是有,可我这只狗,不是真狗,干别的事可以,真追兔子,就追不上了。下个套子,等野兔子撞进去,在无雪的季节,连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没有。

好在我还有另一个本事,我会打弹弓。

那一阵子,我的裤子的两个口袋里,一个里边装着指头肚大小的卵石,一个里边装着自制的弹弓。见着了麻雀和野鸽子,就掏出来朝它们射击。

几乎每一次都会打下几只来。

不管打下几只来,都会送到艾梅那里去。艾梅有一个小钢精锅,我们经常坐在小土炉子旁边,边说着话,边等着钢精锅里的东西煮熟。

听到艾梅老发牢骚,对老吃水煮白菜不满,我还会劝劝她。

我说,这个世界上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也就是说他们连水煮白菜都吃不上。

说实话,那个时候,虽然白菜是主菜,可也不是每顿都是水煮白菜。过年过节,或者是要庆祝什么事,也会改善生活,来顿红烧肉什么的。

吃红烧肉,那个时候,对我们来说,就是个节日。一听到猪的惨叫,我们就会笑得合不拢嘴。

有时艾梅会来我的宿舍串门,她一来,同屋的伙伴就会离开,让屋子里只剩我们两个人。有时我到她的房间去串门,她屋里的女伴也会这么做。按说这个时候,我们是可以做一些心里边很想做的事的,可我每一次都在最想做的时候想起了我曾经犯过的错误,想起了艾梅对我的警告,我就会把伸出去的手缩了回来。也许你们不会信,就在这段别人和我自己都以为我们在谈对象的日子里,我的手没有碰过艾梅一下。我一定要做个好男人,做一个革命的好青年,决不在男女方面犯错误。我想好了,再等上三四年,等到规定的可以结婚的年纪,就和艾梅结婚。等结了婚,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再也用不着担惊受怕了。

这一年,白菜长得真好,一棵棵像小树一样。白菜多得吃不完,就卖给别的地方的人。一百公里外,有一个大油田,有一个石油城。那里的人,是石油工人。都在一个大戈壁滩上,都是人,只因为生产的东西不一样,吃的东西也就不一样了。人家生产的石油,不能吃,但可以换来吃的。我们吃玉米面,他们吃白麦子面。人家每天都可以吃到肉,我们只能吃水煮白菜。其实不是说白菜不好,只是光吃白菜就不行了。同样,肉好吃,也不能天天吃。这不,石油工人开着大卡车来了,来买我们的大白菜。

这些石油工人就和他们开着的大卡车一样神气得不行,看到他们时,我们这些人,不管是男的还是女的,都朝着他们投去羡慕的目光。只是我们这些小伙子的羡慕,无非是羡慕完了,再附上一声叹息,怨自己命不好,不能去油田上工作。而姑娘们羡慕过了,就会有另外的想法,只要能到油田上去,不管去干什么,可以不用天天吃水煮白菜就好。

很快,大家看到了,油田上的大卡车在拉走了许多白菜时,也把农场里一些长得好看的姑娘拉走了。油城里许多钻井队,在那里干活的都是单身男人。油城里油田上没有那么多姑娘,他们就到附近的农场里来找老婆。他们委托去农场拉白菜的司机帮他们找个老婆,司机们到了白菜地里,眼睛不去看白菜,目光像电筒一样在年轻的姑娘脸上身上扫来扫去。其中一个龇着大门牙的司机看到了艾梅,就走过去和艾梅聊了起来。

不用说,艾梅也被拉走了。看着艾梅跳上大卡车,钻进了驾驶室,坐到了那个龇着大门牙的司机身边,我的心要碎了。

我跑了过去,想要把艾梅从里边扯出来。我想告诉她,我不会一直待在农场的,我不会一直在这里吃水煮白菜的。可是不等我跑到跟前,大卡车的轮子就转了起来,艾梅看到我在追,就从驾驶室里探出头,很有些伤心地朝我招了招手。

艾梅不再天天吃水煮白菜了。就算是要吃白菜,也会放很多的油,炒得香香的再吃。

艾梅从我面前消失了,在艾梅走后的第二天早上,我跑到了看不到边的荒野里,大声说,我也早就吃够了水煮白菜。我也要离开这里。

我不是姑娘,要离开农场,不再吃水煮白菜,不能靠嫁人,得另外想办法。可那会儿,没有办法。城里的人,上了学后,都要到农村去。农村的人,要去城里,根本没门。当兵是条路子,我也想当兵。当兵是个办法,可我用不上。我不够条件,不是身体不行,是家庭出身不行。要当兵,得是贫下中农,我家是中农,中农连报名的资格都没有。

正在发愁,机遇就来了,邓小平上任了。他一上来办的大事,就是恢复高考。只要能考上,谁都可以上大学。没门的年轻人,看到了门,找到了门,都往那个门里面挤。这是个大门,能挤进来的人多。我也在连考了两年以后,挤进了大学的那个很大的门。

李冬看了下父亲这篇散文的落款日期,发现是在李冬到了油城以后。没准是父亲因为李冬来到油城工作,触动了心里的往事,才提笔写了这篇散文。这么说父亲那么支持李冬来油城工作,还有着更深层的原因,是心里边还没有完全放下那个叫艾梅的女人。

李冬马上打了电话给父亲,说看了父亲写的散文很喜欢,问父亲写的事是不是都是真的。父亲说,细节可能有一点虚构,但主要的情节都是真的。李冬说,这么说,真的是有一个叫艾梅的阿姨,现在就在油城?父亲说,那次分别后,一直再没有看到她,应该在。李冬问父亲,是不是还想见她。父亲说,过去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呢。李冬说,你别忘了,你说过,这个年代,什么事都有可能性。父亲想岔开话题,说,好了,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对了,你也不小了,该找个女朋友了。李冬说,这你放心好了,我要是真的喜欢上了谁,可不会让她随便就被一个大卡车司机给拉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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