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玲后来谈起那段日子称作“自囚”。她恢复了精神,最先做的就是把陈致远的衣物从两人合用的柜子里清理出去,把他的东西装在三只大纸箱里,推到画室里叠起来。
那个早晨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走进去。搬动纸箱搅起的灰尘淡淡地弥散在小小的画室里,在电灯下造成了一种蓝荧荧的效果,她穿着跑步穿的棉运动衫裤,托着下巴,站在过去陈致远作画的位置上孤独茫然地看着。
没画完的画还在架子上,两枝兰花,一枝插在玻璃瓶里,一枝横在窗台上,都已经开足了。最好的那段日子里,陈致远很有兴致地跟她讲过很多绘画方面的知识,教她怎么欣赏一幅画,用自己的眼睛去读懂画家藏在画中的观念。
窗台上那枝兰花,刚从瓶中拿出来,还是还没来得及插入瓶中?她的眼睛徒劳地盯着画上的兰花、作为背景油漆剥落的木窗。只能是徒劳的,——她看不出更多的东西来了,他后来就不大跟她讲画了,也不喜欢她进来,不要她多此一举打扫这里的卫生,收拾弄乱的颜料和别的东西。现在,这里终于对她开放了。蓝玲环视四周,心里升起奇异的感觉。靠墙的小木板床,刚搬进来的三只纸箱,还有一只和她差不多高的木柜,里面堆着颜料画布,画秃了的笔,最上面还有一个暗屉,却是锁着的。
她把陈致远的钥匙串拿过来一把把试着,柜子打开的霎那,只觉得两手发软,上面几本红封皮的本子是从前的获奖证书。他是少年天才,读初中时就已表现出画画的天赋,他的祖上出过好几代书法家,他当画家是有家庭渊源的,没有这些来历,他就会被说成是从工人中来的画家,他父亲是一个小厂的职工,病逝时他只有十四岁,——蓝玲恍然想到这很可能是他们家族里的疾病,都是壮年的时候因为心脏出问题死的。她还想到了唐丽,唐丽是她同学,前几年如愿嫁了一个有家族史的男人,唐丽说上品的男人都有家族史,劝她了解过陈致远的父母再谈结婚,真的,你别不信,什么人生的像什么人……她那时说唐丽荒谬,还说我嫁的是他,又不是他父母。
她把本子叠好,拿起一个纸盒,里面是一块掉了玻璃面子的手表。打开盒盖,翻了翻,合上了。最里面还有一个盒子,盒盖上画着浅红色的如意云纹,她动了动跪疼的膝盖,——这里一定有什么了,称得上秘密的那种东西,她有预感。
掀开盒盖的一刹那,蓝玲还在想,这里还是没有什么,她应该满意吗?那说明她的丈夫并没有秘密,他的秘密——全都在他的画里,能不能发现,全凭看画人自己。可是,他还是有秘密的,解开包裹的红布,一块白玉落到手里,凉凉的,滑滑的,是一个玉蝉。
底下还有一封信,她呆了一呆才拿起。信是陈致远写给“涓涓”的,只有短短几句话,问她下次什么时候见面,希望她早一点定下时间,他有一块玉送给她,玉是他祖母传下来的,至于他祖母怎么得来的,就不知道了,可能是祖母的祖母传的吧。信末写着12月18号晚,致远匆书。
涓涓?蓝玲立刻想起一张白白大大,像在床上欢戏了一夜睡眠不足的脸。怎么是她?再说,又是哪一年的12月18号晚,致远匆书呢?
她动了动一直曲着的膝盖,他终究是有秘密的,瞒了她这么久,不是,他是摆明了要瞒她一辈子。不是他死了,她永远不知道,这感觉,就像横端里被踢了一脚,闷闷地疼。也不能老在地上坐着,她砰的带上抽屉,站起来,按掉电灯,一股风一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