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人踢踢踏踏走了不知多少里地,直走得腿也不是自己的了,自己也不知自己是谁了,才总算是到了“家”——
借一盏半明不暗的灯笼,杌子看清是两间铺着豆秸的小土屋子,两屋之间有个破栅栏门,农家猪圈上常安的那种,被人摸得油光光的。外间是看票人住的,里间是被绑的票住的。外间有窗户,里间没有。绑人的和被绑的都累得不轻,一进屋都横七竖八地躺倒在豆秸上,哎哟嗨天地叫着,嘴里呼呼地吐着臭气,一时间都淡漠了本来的意图,怕的也顾不得怕了,恨的也顾不得恨了,就是让逃也顾不得逃了,头在这里,身子在这里,爱咋的咋的吧,要死也要先睡过去再说……
杌子醒来的时候,透过栅栏门,发现绑票的都走了,只留下外间一个老头子看门儿。外面的风不小,将昏黄的灯光吹得明明灭灭,看门的老头子坐在几块砖搭起的门板上,正吧嗒吧嗒地抽烟,杌子这才看清这老东西原来是个驼子。
驼子用来睡觉的门板是在门口搭起的,叫顶门铺,是挡在门口防止人外逃的。驼子脚下放着一把小镢头、一把长杆镰刀,看来是用来防身的——老东西,警惕性还真高!借着外屋的灯光,杌子看到板凳枕着他的腿,嘴里念念叨叨地说着梦话;白神仙倚着土墙坐着睡去了,在梦里还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气;薄饭的睡相最□碜,蜷缩在豆秸上,像一只被煮熟的虾。杌子的腿让板凳枕麻了,愤愤地将板凳的头搬下来放到豆秸上,这才发现他们的脚踝上都拴了链子,他和板凳拴在一起,白老汉和薄饭拴在一道。拍着木木的腿,杌子不由得伤心:落到土匪手里就不是人了,等着受吧!
杌子一伤心,肚里的肠子也跟着咕噜叫,闻着豆秸的味儿,他更感到恶心得要命。杌子干咳了一声,朝外屋闷声闷气地吆喝起来:“嘿!有吃的吗?饿死俺们你们可就啥也得不着啦啊!”驼子看票都看油了,啥刺头没见过,怎会听这楞头青的威吓?他头不抬眼不睁,将烟袋锅子在鞋底上磕了两磕,慢条斯理地说:“深更半夜地你吆喝土地爷哪?有这么对人说话的吗,缺爹娘教养!我这把年纪了还配不上你叫声爷爷怎么着?”
杌子轻蔑地说:“你做这缺德营生,叫你爷爷你好意思答应吗——你个老不死的!”驼子不火,照旧慢吞吞地说:“说话怎么跟抡小镢头似的?有本事别上我们这儿来嘛!告诉你,绑你还是眼里有你,你要是穷得像我这样,想找人绑都没有!”
杌子吼:“绑了俺们来咋不管饭哩?”驼子说:“你也不想想,叫你们吃饱了干啥,和我撞?你们四个,我一个,让你们吃饱了,我还能看住你们吗?”杌子恨得牙齿咬得嘣嘣响,却一点招儿没有。想一想家里的爹娘,俩儿子丢了一双,还不知怎么着急呢,不由得落下泪来。偏偏板凳又磨牙啧奶地忙活个不停,把这里当成自家热炕头了,想今儿这事全是这家伙惹的祸,杌子便恨不得将他的小圆脑袋当成葫芦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