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5年第01期
栏目:鲁院风
“编舟移动通讯公司”是个店铺。名字拗口,生意却兴旺。鱼欣独撑了三年多,去年年底才请人帮忙。姑娘晓晓上班第一天就问“编舟”何意,鱼欣笑而不答。关于名字,鱼欣只给易家解释过,也主要是老公易达格,说是幼年时父亲出船遇难,自此她和母亲两人命运发生了改变。易达格哦声表示懂了。在他看来,“编舟”是纪念。也不错,但……鱼欣觉得真难解释。不是普大喜奔都取名“中国移动通讯”吗?欣姐要凸显个性,不如改“编舟”名为“欣欣”,顺口、喜庆,又强调了牌子,一举三得。晓晓才懒得深究“编舟”意思,却从实用角度建议。鱼欣敛起脸上的笑容。吃了闭门羹的晓晓或许接受了“编舟”,一直卖力,八点准时上班,除了吃喝拉撒,基本守在电脑前,到傍晚六点多钟才离开。
上午十点整鱼欣把店铺业务交给晓晓,她要忙家务,重点是中饭。女儿易海容刚进初中,正值抽条发育,中饭不能马虎。十二点过十分准时开饭,还要保证荤素搭配颜色丰富口味适宜。一桌菜肴,色香味俱全,女儿哪次不是大快朵颐?穿肠过肚的幸福,心胸熨帖情怀圆满,天地间还有什么可比?
一个小时内洗衣拖地,十一点开始择菜洗菜,十一点半炒菜淘米做饭。厨房里一阵菜香,令人肠胃濡湿口舌生津。晓晓每次都会寻空来厨房,狗般耸起鼻子,唧喳着“欣姐你又调出饿虫来折磨我,馋死人不抵命吗”。她在奉承。也许不是,就是实话,可每天都跑来闹几句,多半出于奉承。转念又想,毕竟不在父母身边,热腾腾的饭菜香在某种程度上安慰了她的挂念。想家呗。
鱼欣在厨房的时光是愉快而享受的。这种享受会蔓延到餐桌。饭菜摆到桌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从房间一直弥漫到屋外,它们在迎接——带着鱼欣的等待,迎接那哒哒的脚步声,而后就是一声夸张的“饿死我了”的撒娇。期待就在“快吃快吃”的应答中开花结果。
可今天,时间已过了十二点半……鱼欣拨打海容手机,无人接听。四十过去五十过去,饭菜凉了,软耷在碗盘。整一点时,已拨打了五遍,手机还是无人接听。鱼欣换皮鞋去学校。学校不远,一站路的距离。
校门的鱼欣手足无措。门房告诉她,学校十二点放学,下午两点过一刻上课,所以学生在中午一点四十必须到校。而现在一点二十。再次拨手机。海容却关机。去哪儿了,在耍脾气吗?海容叛逆,翻脸耍脾气是常事。可能贪图中饭的准时和口味合适吧,在中饭问题上尚未翻脸过,但谁晓得呢?鱼欣拨打易达格手机。觥筹交错声中,易达格很不耐烦。海容犯不着找我蹭中饭吃。这话说的……他在提醒,除却鱼欣继母身份,他每月还给易海容额外支付了生活费,鱼欣照顾海容吃饭责无旁贷。不等鱼欣说话,易达格命令,等吧,等在校门,她总要上课的。
只有如此了。鱼欣站在校门,不时看手机踮着脚尖四处张望。
下午两点钟时,晓晓打来电话。易海容回家了,欣姐回来吃中饭吧。
鱼欣脚步生风般踏进店铺。有客人,晓晓正在忙。晓晓抽身站鱼欣身边咕哝,我吃了,她在里面咧。鱼欣奔向后面房子客厅,饭桌上有两副碗筷没动,另一只碗空了,碗底有双分开的筷子。
海容吃饭,要上课了。没人回应。鱼欣转身去卫生间,没有。上楼,径直去海容卧室。海容从床上探起上身。妈,我不去学校了,呃,我不舒服……说着又站起来,双手刚垂下,又分别抬起交握在腹部前。接着,双手分开,左手垂下,右手捧住腹部。
刺鼻的酒气中,海容满脸通红。
你喝酒了,还不少,告诉我,你和谁一起喝酒的,在哪里?鱼欣心中乱成一锅粥,思维不转弯地问道。
呃——海容发出类似酒嗝的声音,呻吟般。她眉头一皱,双手捧住腹部,难受地坐在床上。
海容,你——鱼欣蹲在海容床前,看海容难过,又转身下楼,却被海容叫住,妈,你,你别喊我爸,我告诉你。
我给你倒杯水来再说。
喝口温水的海容,呼出一大口气。全是刺鼻的酸啤酒气味。连海容自己也不好意思,拿右手扇来扇去。
妈,我中午被……请到一家宾馆,开了一间房,然后喝了啤酒吃了烤鱼,就,就……海容垂下脸庞,又发出“呃”声,然后弓起上身,右手捂在腹部上。
然后什么?鱼欣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一阵焦灼烧来,她感觉嗓门痒疼。
一点也不好玩。海容咕哝一句,把自己放倒在床上。
海容,你起来,我送你去医院看下。
别,千万别,呃,妈,我求你了。海容坐起来,挺直上身,满脸通红。我就是不舒服,可能喝多了,我想躺一会儿。
鱼欣转身欲走,又被海容叫住。妈,我告诉你,你,你可别喊我爸回来,也别告诉他。海容可怜巴巴地盯看鱼欣。她不怕鱼欣,但怕易达格。易达格是个急性子,凡事惹着他,先是一番拳脚,不挂彩不算数,再由着嗓门吼骂。易海容从五年级开始,就故意躲着易达格。
妈,我喝酒喝多了,就被……他脱了我衣服,把我……我肚子一直疼。海容捧腹坐回床上,呃了声,又弓起上身。
海容,你好糊涂。鱼欣听见自己的声音发抖,嗓门的焦灼燃起火把,火把一直朝下烧,烧到脏腑,胸口发闷发疼。是谁,谁给你开房的?
你别告诉我爸哦。
海容。鱼欣有气无力地叫道,哭腔惹来海容一个白眼。她叫道,没事,我躺下就没事了。说着放倒自己。
是谁开房的?鱼欣尖利的声音划出愤怒,她拉起易海容怒目而向。
凶什么凶,呃,谁啊,就是我学校劳动课老师王振海,行了吧,我睡觉了。
学校老师?鱼欣傻眼了。一股温热涌贴在眼眶,慢慢漾起一层液体,顺着脸颊淌下。她张了张嘴巴,喉咙干疼,发不出任何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