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清明》2004年第03期
栏目:中篇小说
为第二天跟妈妈到腥草湖干校的事,我几乎一夜没睡好。妈妈把要带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包括要带给爸爸的红塑料烟嘴和马列选集,这些东西放在一个柳条箱、一个白被单打成的包袱和一个大帆布包里。另外,还有一个两床被子捆成的大背包,它们十分臃肿地堆在堂屋的一角,像一个大土堆。妈妈早上说过,今天是立春日,这一天,也是我刘如康的生日,我十一岁了。
这一夜,我睡着睡着总是醒,就算睡着了,也是迷迷糊糊的,做着一些古怪的梦。听到有人喊,小四子,起来喽,起来喽。我睁开眼,原来是妈妈。我不愿意起来,妈妈哄着我说,小四子,你不是想上干校去吗?你爸爸在那等你都等急了,赶快起来走,你要是不起来,俺就走了,不带你了。
我睁开眼,醒了。这是1969年2月一天的早上,太阳出来了,但天色昏黄,并不暖和。上午有人用架子车,把妈妈堆放在堂屋里的行李,拉到了东关运输公司的小院,小院里有很多人,还有一辆看上去很旧的卡车,车上已经堆满了包袱和行李;在别人的帮助下,我们的行李也都搁在了车厢里,车厢里堆得满满的。
在妈妈的同意下,我爬到车上,坐在那些行李和包袱上。过了一会,奚阿姨也爬到车厢里了,奚阿姨白白的,她剪着短发,长得很好看,人很年轻,也很有精神。她坐在我身边,笑眯眯地看着我,问道,小四子,你上几年级了?我说,四年级了。奚阿姨笑着说,那你个子咋长这样小?我脸一红,说,俺妈说俺晚长。奚阿姨点点头,说,你腿长,上初中就长个了。
过了一会儿,妈妈来到车下喊奚阿姨,妈妈说,奚冰春,你下来,下来。奚阿姨下了车,她们站在车下说着说不完的话,卡车点了一次火,但一直没有开。后来妈妈又喊我下车,妈妈说,小四子,上午不走了。我很失望,我跟着妈妈,顶着寒风,踩着积雪,步行了三里多路,回家吃饭。吃过饭以后,我和妈妈又走回运输公司的小院,卡车还停在那里。
下午,我一直在南墙根玩小石子。太阳快落下去的时候,妈妈过来对我说,小四子,车上坐不下,妈妈和赵叔叔他们坐火车去,你跟着奚阿姨就行了。我上了车,车上有六七个叔叔阿姨,奚阿姨坐在我身边,妈妈对我交代了又交代,后来他们走了,我们的卡车也轰轰隆隆地开动了。
车子开出了心如城,开到公路上,冬天的原野,半白半灰,很苍茫,太阳很快落下去了,天也变了,很快下起了大雪。车子颠晃着往前开,寒风刺骨,冻得人受不住,大家把被子拿出来,盖在身上。天完全黑了,奚阿姨搂着我,我觉得很暖和,便蜷在奚阿姨的怀里睡着了。车子一颠,我觉得小便憋得很,但是在车上,我上哪儿解手去?这时,奚阿姨穿着一条花睡裤走过来,她对我说,小四子,你可想解手?我说,俺都憋死了,一天净找厕所。奚阿姨说,那俺们上城隍庙菜市场后头解手去。我跟着奚阿姨到了城隍庙菜市场后头,终于我解出手来了,真痛快。我一下子惊醒了,裤子里湿乎乎的,我蜷在奚阿姨怀里,装睡不敢动,呼吸着她身上暖和的衣裳味,奚阿姨搂着我,她一直睡得很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