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辛和曾小芹最爱承揽碧水城建筑点搬石头水泥挑砖块活计,负责从车斗卸下货挑到工地指定地点堆放。建私宅多是包工不包料,周大辛从工头那儿揽的活,计件工资,十天半个月拿一次工钱,钱很现,拿到钱,周大辛压在枕头下睡一夜,第二天找家银行存进去。曾小芹从不碰工钱,周大辛不让碰。他掌管收入,一分一毫不漏过,包括采买米面蔬菜油盐酱醋。他们在碧水城做到一年半,拿回去的钱盖了一幢小楼,砖混结构,两层,铝合金推拉窗门,屋里屋外,一样明亮,两个孩子卧水泥地面抬头看电视动画片《数码宝贝》。周大辛特有感觉,拿好烟到门外看光景的人群撒一圈,脸上愣是笑成弥勒样。
“芋头,住砖房舒服还是住泥巴房舒服?”
“这还用问,住砖房放屁都透气。”在穷乡僻壤山村,住砖瓦房他是第五户,置身土坯房群落,它鹤立鸡群神气非凡。
周大辛独揽钱,不是不放心曾小芹,曾小芹勤俭比周大辛有过之而无不及,过年给她钱上街添一套新衣服,曾小芹在碧水城转一圈,拎回来是孩子衣服。周大辛小时候没有见过钱,长大后占有钱的欲望变本加厉,可他小时候见过不少女人,却对女人不放心,看到曾小芹跟别的男人讲几句话,眼睛冒火,事后总盘问跟那男人说什么话。
“问我最近日子过得怎样。”
“你说呢?”
“我说还行吧,都那样。”
“他干吗问你这些?”
“不知道,”曾小芹撸撸鼻子,翁声翁气,“碰见了搭几句话,没什么吧。”
“你要小心,这种男人靠不住。”周大辛爱拿这句提示语作结,他眼里,跟老婆搭话男人都靠不住。曾小芹腻歪他这样说话。
半年前曾小芹出走那天是周大辛生日,周大辛从小没过过生日,甚至不明白人世间还有生日这回事。曾小芹一提醒,周大辛说:
“什么生日不生日,日子不都一样。”
“今天不一样,是你四十岁生日,大生日,说啥也得多弄些菜,陪你喝几杯。”
周大辛被说动,从钱包里捏出一张五十元钞交到曾小芹手上。曾小芹拿到钱,把剩下的砖块全留给周大辛。晚上,周大辛回来,看到屋里小圆桌满满当当,鱼肉满堂,香味四溢。炒排骨,清蒸鲤脊,熏鹅肉,水煮大白菜,都是周大辛胃囊偏爱的,胃一高兴,周大辛揽住曾小芹,“啵”,嘴唇在她额上盖个戳。曾小芹反手一拨拉:“去去去。”
曾小芹捧起打开的洋河大曲,给周大辛面前杯倒满,给自己空杯加满,端杯在手:“芋头,结婚十六年没给你过生日,今天我把这十六年生日给补齐,夫妻一场不容易。”
周大辛端杯在手,古铜色脸乐得放肆,听到曾小芹后半句,嘴巴裂开,瞪大的眼睛注满狐疑:“你,你今天咋地啦!”
曾小芹手拭着眼角泪水,举杯往前一伸,当一声碰响:“不说啦。祝你生日快乐!”
周大辛咕嘟一杯酒下肚,曾小芹抿一大口,放下杯子往周大辛杯里加满酒,晃晃空瓶子,顺手搁在脚下,抓起一瓶子新酒,去掉瓶盖,瓶盖甩到墙角打个滚停住,给两个杯子加满酒。
周大辛纳闷,老婆变了人样,似在表演魔法。老婆不温柔,不鲁莽,中不溜个性,矜持,内敛,讷言,酒能喝些。他们天天喝一餐酒,干重体力活,喝酒去乏提气。可今天这么喝,周大辛感觉陌生,从来由他倒酒,今天自己生日,老婆倒一回酒无可厚非,可这样的动作和反差度,周大辛不由得不关注。
“你是不是有事?”周大辛凝神疑问。
“没事呀,”曾小芹笑了笑,“有事也是你生日的事,我高兴。”
周大辛心粗见识浅,没往深处考虑,老婆说没事也许真没事,是自己多心了。
曾小芹说:“我们两个孩子其实蛮乖的。”
周大辛说:“是呀,我想过几天回去看看,快放假了,过几天带过来玩些日子。”
“我没照顾好孩子,芋头,你要多照顾。”
“讲什么话,教育孩子是女人的事。不说了,我们喝酒。”
老婆的表现,周大辛酒瘾大发。
曾小芹说:“你妈那件夹袄,外头让老鼠咬了个洞,是要换了;你爹哮喘病老不见好,听说老家镇上西门曹医生医术不错,我上回去了一趟,曹医生搬走了,你抽空找找,抓些药,或许能治好。”
周大辛酒虫上了,咬得不行,只管喝酒,瞧着她的眼睛渐渐模糊。
事后回想,曾小芹似乎又说到儿女,周大辛醉眼蒙眬,思路混乱,没听清楚。
周大辛依稀记得,自己睡倒后,曾小芹靠他的腿边睡下了。周大辛一觉混沌,睁开醉眼,屋内黑漆漆,拿手摸身边,身边空荡荡,以为曾小芹下楼烧水做饭,不在意。等他又一觉醒来,酒气散发大半,摸摸身侧仍是空的,一激灵缓过神,翻身下床,趿拉着鞋子下楼,俩老人屋里黑灯瞎火。周大辛屋前屋后找一遍,无影无踪,墙上挂钟指针指向一点零五分,曾小芹哪有这么迟在外头,吓出一身汗水,打开大门朝黑洞洞屋外叫:
“小芹,小芹,小芹。”
咿呀,项母打开房门,穿睡衣走出来,揉搓着惺忪睡眼:
“你叫啥,谁是小芹?”
“我老婆,”周大辛回过身凑近几步,惊慌地问,“婆婆,看到我老婆没有?”
项母说:“你老婆上哪儿你不知道?”
“真不知道。”周大辛声音喑哑,一脸惶惑无助。
周大辛冲进黑夜,把所有设想老婆可能去的地方都找了个遍,至天大亮方垂头丧气回到项母家,脸上苍灰憔悴,两眼血丝,气急败坏,说:“婆婆,我老婆跟人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