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痛,半张脸都肿了。咝咝地吸气,似乎还能减少一点痛。更要命的是头颈只能往一个方向转了,往另一边稍用一点劲,酸,麻,半个肩膀都要掉下来。他们说这叫“落枕”。一连几天,我就只好像一个被牵住的木偶一样侧着头走路、说话。牙痛总算是捱过去了,可是连着几天喉咙里总像搁着什么,咳又咳不出,咽又咽不下。以为是胃出了问题。吃马叮啉,吃电视广告上的斯达舒,后来又吃一种中药冲剂,味很苦,看了一下包装袋上的说明,成分有柴胡,枳壳,香附。感觉气顺了许多。办公室的老高说,所有的病不光是器质性的,更是精神性的,特别是胃病,情绪紧张、愤怒,气滞于中,慢慢就转成了胃病。我觉得老高可以去做中医。
老高说,我这是感同身受啊。每天中午老高都在办公室里练声。咿咿咿,啊啊啊。有时也在上厕所或者下楼梯时吼上一嗓子。他的嗓音很厚实,带点磁性。办公桌上也经常摊着《怎样发声》、《唱歌abc》等小册子。我猜想老高曾经做过音乐教师,一问,果然是。有一天下午闲聊,我知道了他曾经去过大兴安岭插过队,在那边上的大学,回来后干过音乐教师,中学校长。他来这个单位之前是文体局的一个副局长,刚到这儿也是副职。但看来他的情形并不太好,单位里很少有人搭理他。据说是因为一桩集资的事,害得他不光丢了位子,也得罪了单位同事害得他们血本无归。他下来后,有一个跟风跟得很紧的小太监转得比谁都快,让旁人看了都感到寒心。这次机构改革要精简一个名额,老高正在联系一家新单位,据说这事上头主管部门也同意了,档案也转过去了,只是到了那边工资一下要减三百多元,不光没有了行政级别,连职称也得缓上一两年才可以评。去还是不去,老高还在犹豫。平时他也主动给一些院校或职工学校上上声乐课,排排节目。一次市里的一个领导检查工作到了我们单位,陪同的头儿这样介绍老高:我们的男高音歌唱家。
我忽然想到很多年前常去的一个叫陆埠的小镇,那儿的文化站有一个叫钟声的朋友。此人七十年代进的县剧团,在杭州演出时还和周恩来合过影。后来不知何故发配到了那个山区小镇。他平时说话细声慢气,一副温吞水模样,喝上二两就扯开嗓子吼绍兴大板。嗓音悲怆激越,声可裂帛。吼过了又是一个畏畏缩缩不得声男人。每次去镇里,他的绍兴大板都是酒桌上的保留节目。我好像有点明白过来老高为什么那么喜欢唱歌了。我想老高这大半辈子一定是经了很多事的,一个人如果像老高或者钟声那样经了很多事吃了很多暗苦,换了我也只有大声歌唱。
老高的眼光还是很锐利的。有这样锐利的眼光的人不再做官僚了我真为他可惜。单位的驾驶员老邢的独生子下周结婚,老邢给每个人都下了帖子,惟独没有请老高。我因为和老高同一个办公室,老邢就托别人把一张请贴和一包喜糖转交给我。也怪我多嘴,说老邢独生子结婚又不是自己结婚,犯得着搞那么隆重吗。于是说到了老邢这个人。我说上次调整办公室,管后勤的郑局长说要把老邢、小邹和小苟三个驾驶员放同一个办公室,小邹小苟没说什么,事情到了老邢那儿好像卡住了,后来再也没有听老郑提起过。老高说得一针见血:这只能怪老郑自己,老邢是什么样的驾驶员?老邢是最怕别人把他看作驾驶员的驾驶员。一个驾驶员不想让别人把他仅仅看作是一个驾驶员,而且别人真的模糊了他的真实身份,这还是要有点本事的。从老高的话里,我知道了老邢就是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