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很好的月光。月光照在院子里,石板上残留的水渍像是涂了一层水银。很好的月光,何以没有狗叫呢?——这话为什么很眼熟,透露着特殊的梦游般的气息?鲁迅写那个著名的狂人就经常说这话。鲁迅就有这本事,他写狂人,写阿q,谁都不是,可是谁都能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一个狂人,或者阿q。一个我一直以为很会做人的离休老同志,说什么话都滴水不漏的。有一天聊天时说,他天天上下班都要步行,步行的路线经过一个人工湖,他四顾无人,每次都要在湖边大吼三声。他是个公认的好好先生,可是心里面也藏着狂人。在适当的时候——每天上下班——适当的环境——湖边——这个内心的狂人就像卸去铁链的小兽跑出来撒点野。
这么长时间了,占据我内心的是一个傻瓜。一个从不疲倦的傻瓜。它把所有的房客都挤了出去。它越来越大胆了,一不小心就在我的脸部、四肢制造一些事故。如果有一面镜子,此刻我就能在脸上找到白痴一样愚蠢的笑容。
我想这都是我来到这个城市的缘故,关于这个城市我们老家的村子里一直有这样的传说——
那儿的人从不睡觉。
为什么不睡觉呢?
因为他们从不疲倦。
为什么不疲倦呢?
因为他们都是傻瓜。
我就这样成了不知疲倦的傻瓜中的一个。我的身前身后,都有晕样的傻瓜。他们面容黯然,动作迟缓,忽地又会做出一个神经质的突然奔跑或者转身的动作。我知道是生计的压迫让他们这么晚了还游荡在车站、码头和街道。可是那些自以为有地位有教养的家伙是更不折不扣的傻瓜。他们从酒店出来,坐在公家的车子里,心满意足地剔牙,不停地打手机,向夫人请假向情人报到,公文一样刻板的表情仿佛正在驶往火葬场的路上。
老邢儿子的婚礼如期举行了。我花了一百元钱,去喝了喜酒。酒入愁肠,回来的路上就有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话说老邢,今天的面子还是够大的,单位里头头脑脑都到了,其中一个还操着本地牌的国语作了他儿子的证婚人。婚宴大厅如菜市场一般的嘈杂,繁缛的仪式,酒席上的黄段子,酒言疯语中的阿谀媚上之词,饮食男女中森严的等级制等等,一个经常小吃小喝的白痴也能够想像得出来,这里不再赘言。每一个人为了对得起付出的一百元都在超负荷地吃喝。坐在我边上的一个前戏曲演员好像喝高了,尽管他一再声明再加一倍的酒他也能喝得下。当新娘前来倒酒时,他出了一个题目考新娘:你们为什么结婚?新娘的回答像蚊子唱山歌:因为我爱他。他是谁啊?一桌子人齐问。新娘报出了新郎的名字。一桌人的脸上都挂上了白痴一般的笑容,呵呵,呵呵呵。一直密切关注着局势的老邢出来向大家抱拳致意,说那边还有二十张桌等着新人过去。我注意到老邢的脸红得像盘中的醉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