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2018年第03期
汽车驶上大街,我就像一只趴在一片树叶上的蚂蚁。树叶在大海上漂浮,我不知道它要漂向哪里。
我真的没想好要去哪儿。到车站时,遇到有人拉客,问明他们是去县里就上车了。我只是要买一瓶除草剂而已。
一开始我想的是硫酸。我想硫酸是很适合他们的。我会在某一个早晨或者晚上去找她,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一瓶硫酸泼到她那如花似玉的脸上,让他终生面对一张狰狞而丑陋的脸。可上网一查,买硫酸需要公安局证明。
我还想过一个比较温和的办法:雇一个男人去勾引她,或者雇一个妓女去勾引他。无论是她还是他,只要有一个上钩,他们的这段婚姻也就结束了,她就会尝到再次被抛弃的滋味,或者他也会尝尝被背叛的味道。
我对这个办法很有信心——对这种人!
可是我最终决定放弃这个办法。因为这需要时间。我粗略地估计,这个计划要完成好,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或者是半年,我没这个耐心。我不想让他们的罪有应得来得这么晚。
说实话,让我活下来的信念就是报复。
我又搜毒药,这倒是很多,可搜索不到哪里有卖。最后我才想到了除草剂。
我突然有了一点兴奋。
除草剂有很多种,譬如,百草枯、草甘膦、扑草净等。我阅读着每一种除草剂的说明,顿时我像站在广袤的田原上,看着那些疯长的杂草一片片枯去,而他们伸出无力的手臂挣扎,用微弱的气息哀号,我发出疯狂的笑声。我看到全世界的人都在为坏人受到惩罚欢呼。
看完说明书后我开始查找卖家。武汉的好几个区都有农资市场,那里什么样的除草剂都有。可我准备出发时,想到了一个问题:城市的每一条街道上,天眼密如星辰,就连一个普普通通的街边店也有。
我不想让警察找到我,或者那么快找到我。我不想和他们一起枯掉,至少我要看到他们先枯掉。除非万不得已。
我想了好一阵,想到了乡下。我想乡下的路上应该没有监控,卖除草剂的店子也应该没有。至少,要是事情真的败露,警方要找证据,也要多花些时间,那样我还可以多活几天。对,我要的就是看到他们的下场,只要亲眼看到,我也无所谓了。
到远县县城时已是下午一点多。我找了家餐馆吃了饭,然后用手机搜索农资市场。路上,我一直留意着街边的监控探头。到了农资公司门口,看到也挂了监控,就转身去了远县的客运站。我得再往乡下走。
还没到客运站,一辆小巴“吱”地停在我身边,司机朝我喊:杉树坳!杉树坳!我停了一下,司机便伸出猿臂,帮我打开了车门。
车子一会儿钻进了大山里。山路弯弯,车子从一座山钻进另一座山。我感觉车子就像一颗胶囊,在弯弯曲曲的肠道里穿行。
三个多小时后,车子到了一个小集镇,停下来下客。司机告诉我,杉树坳镇到了,问我下不下车。我望了望外面,下了车。我感觉离武汉已经够远了。
再环顾四周,便去找镇上的农资市场,买了一瓶百草枯装进包里,然后站在街上等开往县城的车,可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我只好在镇上的旅馆里住一宿了。
可我拿出身份证登记的时候,突然意识到不妥。我知道现在每一家旅馆信息都和公安的网络连着。我想了想,准备找户人家借宿。可一连问了好几户人家,都不答应我。他们告诉我镇上有旅馆。甚至直接问为什么不去旅馆。
我显然是很可疑的。一个有钱有身份证,还有点姿色的女人不住旅馆,要在私人家留宿,怎么说都像一个阴谋。
街灯和铺面的霓虹广告都亮了。我站在街边,心中茫然。我不想露宿街头。想了想,决定到村上去,到一个不能再把镇上的旅馆当作托词的地方。
穿过面街的一排房子,就是果园。果园后面是一条小河。我站在鹅卵石垒起的河堤上,向远处望去,远处茫茫的黑夜里,有一处处闪烁的灯火。我想那里应该有我住一宿的地方。
爬了一个小时的山坡后,我敲开公路边一户人家的门。这是一栋小瓦房,临公路这边的屋檐下吊着一只节能灯。院坝用水泥铺过,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坝边都是橙子树。
我站在院坝边平息了一下急促的喘息,抬手敲门。
门开时,我吓了一跳。门里面站着一位妇人,半面白脸,半边黑脸,头发披着。我以为真撞到了一栋鬼屋。我想跑,可迈不动腿。
“姑娘,是你敲门?”她问。
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我大着胆子瞟了一眼她的下巴。我听说过,鬼是没有下巴的。
她的下巴有很清晰的轮廓线,而且很漂亮。“你……真的不是……”我牙齿打战,字在口中乱蹦乱跳。我用了好大劲,才把要蹦出口的那个“鬼”字拦住了。
可她还是听懂了。“我这脸,可能吓着你了。”
“不……是。”我又瞟了一下她的眼。我稍微冷静些了,我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一种“人间”的气息。我大起胆子扫了一眼那半边黑脸,我估计那可能是烫的。“我……是……有口吃,有口吃。”
“听说话,你像是外地人,深更半夜,你一定是有什么难处了,不然不会到这儿来。姑娘有什么难处尽管开口。”
我扫了屋里一眼。屋里摆着大方桌、木沙发,墙上挂着一本今年的挂历。“我的……身份证弄掉了,住不了旅馆,我想……借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