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屋,我把装了除草剂的背包往沙发上一丢,坐了下来。她立刻倒了一杯水递给我。杯子是一次性塑料杯,当我接触到杯子时,心里一下子踏实了。杯子有些烫手,我听人说过,鬼怕火,所以鬼是不会有热水的。
屋里的灯光比外面亮许多。我这才看清,那半边黑色的脸,其实不是黑色,而是一种肉红,深浅不一,有地方粗糙,有地方光亮,我相信这张脸一定是毁于一场意外,要么是无法躲避的大火,要么是一盆滚烫的开水。我的眼光落到她那半边好脸上。那半张好脸,此时显得并不那么白,但饱满光滑,而且还有几分俏丽。她的眼神柔和而慈祥。这让我感到她像是一个和蔼的人。
从她的脸上,我没看出她的年纪。她是那种瘦小个子,可腰没弯,而且还有胸。我想她应该是那种能干的女人。
我想和她说句什么,譬如,她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我该怎么称呼她,等等,可想想不对。要是我问了她,她一定会问我。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谁。
还有,她是什么人,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跟我有关系的是,她能够给我提供一晚的住宿。
我把旅行包拉开,找钱夹。可旅行包里的几个暗袋都摸遍了,也没摸着。怎么会?在镇上买除草剂时,还掏过钱包的。我只好把塞在里面的衣服、洗漱用品,甚至包括那瓶除草剂都拿出来,总算把钱夹找着了。我抽出二百块钱放在桌上,望着她说,“够了吧,一个晚上?只要有张床就行。如果有面条,帮我煮一碗面条,如果你不觉得太麻烦的话。”
“我知道了。姑娘一定饿了,我先给姑娘煮面条吧。”
如果仅仅是被自己的老公抛弃,我也许还能承受——现在的男人越来越不把婚姻当回事了,想离就离,谁能保证自己的婚姻是铜墙铁壁,没有被人攻陷的那一天?可我接受不了的是,攻陷我婚姻城堡的人居然是她——张二凤。
她是我闺蜜。大学时我们住一个寝室。毕业后都在武汉找了工作。我去了一家出租车公司财务部,她则去了一家民营银行。虽然我们各自的单位相距很远,可我们总会找机会见面,一起逛街购物,一起做头发、选香水,一起看电影、喝咖啡,一起八卦单位的人和事,甚至一起去相亲。我们好得就像一个人一样。我们之间,没有隐私,什么话都讲,包括易斌在农村的家庭,包括第一次做爱,包括易斌的坏习惯,包括形形色色老男人的骚扰,包括我们家庭的财富,等等。我在她的面前,就像一个玻璃人。我觉得她在我面前也是。都说女人是男人的肋骨,我觉得我们彼此是对方的肋骨。
她和褚云飞离婚我感到很突然。一周前的一天,她还在炫耀褚云飞的“老实”,天天加班,没有奖金也没升职的希望。所以我能想象出,当她听到褚云飞说要跟她离婚时,她是怎样的胆肝欲裂,怎样的痛不欲生。我很快赶了过去。
她抱着我大哭,撕心裂肺地痛斥褚云飞的忘恩负义,鬼迷心窍,咒骂着那个从她手上夺走褚云飞的小妖精;要杀掉他们,和他们同归于尽;又好几次要冲出去跳楼,一死了之。
被人抛弃的痛苦,谁都想象得出。我安慰她,讲那些世界上所有人都懂的道理,想让她减少一些内心的伤痛。我担心她一个人做出什么傻事来,生拉硬拽把她带回到我家来。
我特意请了假,并让易斌也请了假,一起陪她去木兰湖和武汉周边几个风景区散心。担心她回到那个家触景生情,引发伤感,我和易斌商量,让她在我们家生活一段时间,等她彻底从阴影中走出来后再回家。我甚至要易斌帮她物色对象,让他们见面,促使她早点忘掉褚云飞。
怎么想得到她和易斌好上了呢?
那天,单位的财务报表落到家里了。我中途回来拿。开门后,却没看见她。这一个月来,她没去上班。我去医院给她开了张病假证明。所以,在我和易斌上班后,她就待在我家里看碟,或者玩网游。我叫了声阿凤,没听见应答。我想她是不是出去散步了。可我进卧室找报表时,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怪叫。我从卧室出来,扫了厅里一眼,见卫生间外面有两双拖鞋。我走过去,这时听得清楚了。那是女人那种夸张和做作的叫床声,还有淋浴喷头稀里哗啦的喷水声。这个时候,我还以为是她找了别的男人进来了。我有点纳闷,她这么快就有这个心情了?她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发泄一下?我虽然心里有点不高兴,但想想,又释然了。她这样发泄一下也好,就不会老是纠结在离婚的伤感之中了。
我准备离开,悄悄地拿了报表就走。可这时听到手机响了。我望过去,见是易斌的手机。
是他?卫生间里是他和她?我控制不住自己了。易斌!我冲向卫生间,吼道。叫床的声音没了。我扭开了卫生间的门,这时,他们还抱在一起,喷头的水还在喷着,浇在他们赤裸裸的身上。
真是易斌!我怒不可遏,冲上去,揪住她的头发,要把她拖出来,要一脚把她踢出门外。没想到易斌把我抱出了浴室,把我抱出大门,将我锁到了屋外。
“你怎么还不滚?你还有脸见我?”我晚上才回去。我面对穿戴整齐坐在客厅里的她说。
她坐在沙发上,用手捋着垂在脸前的头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你这个恩将仇报、不知廉耻的东西!见你可怜,把你接到家里来,你竟然偷我的老公!你知不知道羞耻,知不知道下贱?!”我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