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她会说一声对不起,以为她会满面羞惭,想不到她十分坦然。她捋了捋头发,手停在她的耳朵上,“今天你撞见了也好。”
我这才想起为什么卫生间的门我一扭就开了,为什么在我进屋之后,她还会那么肆无忌惮恬不知耻地叫喊。“什么意思?你不会说是想表演给我看吧?”
“我比你更适合他。”
“你说什么?”
“难道你没有发觉?”
真是太嚣张了!她居然要和易斌结婚,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我手中夺走易斌。
易斌就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我瞪着易斌,“你也这么想?”
易斌说,“我是准备这两天跟你谈的。”
我真的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了。我和易斌已结婚三年,我和张二凤“姐妹”了十多年!是爱情和友情太脆弱,还是原来的一切都是假的?
我怎么也不敢相信人会有这么坏。
坐在木椅上,心里又冒出那天的情景来。我把除草剂拿到手上,细细地看着说明书,想着怎么除掉那两棵毒草。这时婆婆叫我吃饭了。
吃过饭,她把我带去卫生间洗漱。洗了澡出来,她又倒水给我。“姑娘是城里人吧?城里人都睡得晚,我陪姑娘说会儿话吧?”
我没回答她。我既不想听她说什么,又不想去睡。这几天来,我一直睡不好。白天昏昏欲睡,真睡时又没了睡意,乱七八糟的事情在脑子里放电影。我看了看手机,还只有十点。我把手机放到桌上。
“我想姑娘一定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有不顺心的事,说出来就好了。”
我确实想跟人好好说一说。说说易斌的忘恩负义,张二凤的恩将仇报。可到这时才发现,我没有一个人可以说。我只有张二凤这个闺蜜。父母,我不想说。我不想让他们再为我担心。我和易斌接触了一段时间,准备嫁给这个男人之际,我给他们说了他的情况。父母一听说他是农村人,而且是个卖润滑油的,一百个不赞成。我差点跟他们闹翻了。现在,我被他甩了,我满腔的苦水又怎么能向他们倒?
我不明白婆婆为何不带我去卧室,而要和我说说话,难道她担心什么,譬如说,我究竟是个什么人?我会不会伤害她?
对于婆婆,我是个不速之客。她自然会有许多疑问,甚至恐惧。要知道,我虽然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女汉子,甚至还有点弱不禁风的样子,但要对付她这么一个婆婆,或者行个窃什么的,在她看来,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正这么想时,我看到婆婆瞟了一眼我丢到地上的那瓶除草剂,我恍然大悟。她可能是担心我在她家里喝药吧。“婆婆,您可能误会了。这除草剂,我是买回去除草的。”
“城里人也除草?”
“我们家……有个小花园,里面特别喜欢长草。”我撒了个谎。
“我好久都没和人说说话了。我特别想说。实在找不到人说,我就对着我的橙子树说,望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说。原来我养过一只狗,有时候我也和它说。不过,我不是心里不舒服时说,我是高兴了才说。我想过往的那些事,很高兴,我一高兴就想找个人说说。”
我理解婆婆的这种感情。罢了,她爱说说吧。我正好可以想想怎么用除草剂去对付那两个贱人。
有人说我命苦,一出世就遭人遗弃,可我觉得我命好。我出世那会儿,生活那样困难,许多人都饿死了,可我活下来了,你说我命好不好?
听养父说,我是他在一棵香椿树跟前捡到的。所以,他给我取了个名字就叫香椿。这个名字真好听。我很感恩那棵香椿。养父说,如果不是那棵香椿,他就不会看到我,我也可能那时就死了。养父说,那确实是一件奇怪的事,那时候,田间野地,没有一点青色。别说是香椿了,就是柳树叶、槐树叶、榆树叶,有一点芽芽就被人掰走了,可那棵香椿树的嫩芽没人掰了去,也不知道是那棵香椿树一晚上发起来的,还是别人没看到。也许我的生父和生母,正是看在这一点上才把我放在那里。以后我一直想,我的生父和生母,一定是跑了很多很多路才找到那棵香椿树,他们不想我死,他们想让我活下来,他们只有那样才能让我活下来。
养父说,他看到我的时候,我被裹在一件破棉袄里,正在大哭,脸上身上爬满了蚂蚁。他把我抱起来后,就用手把我身上的蚂蚁都扒拉下来,然后往宿舍跑,弄了热水给我洗澡,用他自己的干净衣服把我裹了起来。
养父那时二十七岁,没养过孩子,连对象都没找呢。可是他硬是把我养了起来。那时可不像现在,养个孩子可不容易。因为没吃的呀。我养父在煤矿上,比村上略好点,一天还有六七两粮食。这点粮对于一个下井拖煤的人来说哪够呢,他就跟别人一样,去田间找野菜。有了我以后,添了一张嘴,粮食就更紧巴了。养父自己吃野菜,却每顿都煮稀饭喂我吃。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
我夜晚喜欢哭闹。天一黑就哭。他一个大男人,不知道怎么哄小孩子,就只好抱着我在屋里转呀转呀,一转就是大半夜,还要下井。不下井,就没有粮食了。养父就请人做了一只摇窝,把我放在摇窝里。下井之前,就送到食堂里去,请食堂的吴婆婆给我喂米汤,换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