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传奇故事(上旬)》2012年第12期
栏目:奇闻版
“日本人杀人啦!”
“日本人杀人啦!”
喊声从屋外破门而入的时候,我还睡在床上做美梦。近几天,老天一直闹脾气,阴雨哭哭啼啼,连绵不断,所以跑进来的喊声也是湿漉漉的。我没能听清他们喊的什么,但声音里的紧迫却一下子把我的睡意全部赶跑了。
翻身起床,就见父母和妹妹站在门口,朝村子呆呆地望着。
我大声问:“他们喊什么呀?”
妹妹转过身望了我一眼:“说日本人杀人啦。”妹妹叫段功惠,九岁。她的脸上全是平平坦坦的坦荡,似乎是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
轰隆一声,我心里就炸了。抬眼朝村子望去,发现各条路上,挤满了疯狂向山上逃窜的人们。人群中,我认出了幺爹,就大声喊:“幺爹,你们跑什么呀?”
“你们还不跑呀?日本鬼子在山下到处杀人。”
一听这话,我心里更是爆炸连连。转过身望了一眼父母,发现他们脸上全是厚厚的无助。
母亲说:“日本人不会杀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吧?”眼里泄出的恐惧瞬间就淹没了我。
父亲没有做声。妹妹还是站在坦荡里。
其实我懂母亲的意思,尽管她被恐惧包围了,但她并不想离开家。作为山里土生土长的人,我们几乎算是栽在山里的树,只要不掉脑袋,不愿意随便挪窝。
我们大岭头是一个真正藏在鄂西大山深处的村子,与外界几乎没有呼吸的通道。十七岁的我,走得最远的也就是十多里外的都镇湾集镇。山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我脑子里全是一张白纸,没办法做任何描绘。父亲、母亲和妹妹也同样。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与太阳一起起床,与月亮一起睡觉,像树木一样生长,从来没想过外面的事情。当然,我们更不会相信战争会光临到我们头上来。那是比星河还要遥远的事情。关于日本的侵华战争,我们也听说很少。即使偶尔有人回来说起,那也是说书的,遥远、冷冰,毫无温度。对于小日本,脑子里形成的印象,连一团散沙都不是。我们既不知道他们长没长獠牙,也不知道他们的兽性吐没吐着烈焰。就在几天前,我们也听说日本人打进我们长阳来了。据说来的日军是两路,一路从东边打过来,已过长江,打到了红花套;另一路从北边的五峰打过来,已到了渔洋关。但我们依旧不相信日军会打到我们大头岭来,因为大头岭实在太没出息了。它边远、偏僻、荒凉,村子里除了旺盛生长的贫困之外,就是四周霸气而凶狠的群山。日军打到这里,除非是脑子里装错了零件。
听了母亲的话,我心里的方寸也瞬间大乱,意识停止运转,一时不知道怎么办。
就在这时,突然枪声大作起来。
顺着枪声望出去,发现日军从山下逼来了。一小股国军正在边撤退,边顽强抵抗。但国军显然不是日军的对手,他们手里的枪似乎是一些烧火棍,无法抵挡日军的进攻。而日军手里的快枪,却个个是磨得锋利无比的刀子,撤退的国军似乎被当成韭菜割了,一批批倒了下去。
如此惨烈的战斗,一下子就赶出了我内心庞大的恐惧,意识一时冻僵。
就在这时,一声惨烈的叫声掀醒了我的意识。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妹妹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惠娃儿,惠娃儿。”
父母几乎是同时扑向妹妹。扑向她的同时,泪水也在他们脸上咆哮起来。惊恐的叫声让天地都停止了呼吸。
我也赶紧扑向妹妹,但却发现妹妹已经不行了。子弹打穿了她的脑袋,鲜血汩汩涌出来,瞳孔正在一点点放大。她想说句什么话,但嘴只张了张,就停止了。“妹妹,妹妹。”咆哮的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
“你还不快逃呀?”
就在我的悲痛越来越浓烈时,母亲却突然对我咆哮起来。
“你们也快跑呀。”
“快走。”父亲吼叫着。他目光中喷射的怒火,有着无可抗拒的力量。
我只好接受父母的命令,哭喊着向雨里冲去。
一进入雨中,我的双腿瞬间就注入了某种神秘的力量,飞一样就朝山顶上插去。
爬上山顶,再转过身朝山下望去,发现山下的战斗依旧在持续着。所有的房屋都吓得失去了炊烟,在细雨中暗自神伤。除了双方的部队外,也根本看不见一只活物。很显然,父母并没有跟着爬上山来,或许他们把妹妹转移到安全地带抢救了吧。
抹了一把泪,我便转身朝前面的一个山坳里冲去。
一转过山坳,就发现刘德昌的家安静地等待在雨中。门前站着的几个人中,有一个人正在向我招手:“段勤功,段勤功,到这儿来。”
听声音,我发现喊我的是幺爹。他的声音一出现,我的悲痛再次睁开眼,泪水奔涌而下。
跑到幺爹身边,幺爹没有在意我的泪水:“你大人呢?”
“幺爹,我妹妹被日本鬼子打穿了脑袋。”
“先就叫你们跑,你们就是挨着不动。”幺爹狠狠地刮我一眼,“你爹妈呢?”
幺爹三十多岁,老成、稳重。
“爹妈没有跟来,可能把妹妹弄到安全的地方治病了。”
幺爹还想埋怨我几句,但大家便七嘴八舌地骂起日军来,就把他的话打断了。怒火在他们眼里熊熊燃烧。
我在大家的骂声里,抬起泪眼一一抚摸过所有人的脸,发现站在这里的,除了刘德昌一家之外,全是下面山下的人,有十个左右,都是青壮年。很显然,这些男人胆子大一些,并没随大多数人朝更远的山里逃去。
“鸡巴日的,还是命要紧。老子连早饭都没吃。德昌哥,把你的饭搞点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