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荏苒,海兰察渐渐长大,已成少年。可叹命运多舛,海兰察父母双亡。在族人的照料下,他虽不缺吃穿,却孤身只影度着日子。无爹无娘的孩子野。海兰察就像匹小野马,山林大野里独往独来,纵马射猎。这天,海兰察乘着族人给他的那匹老马,又到巴音查岗五泉山去射猎。
五泉山峰峦连绵,松林密布,山上五眼山泉水流喷涌。山下是河谷滩地,有条小河向北延伸,汇入海浪水。这儿是野物众多的地方。海兰察常到这里狩猎。他年纪虽小,可却是神箭手,就连那些下套子、埋地弓的手艺也样样精通。
今天却怪了,转了大半天,海兰察连一个像样的野物也没碰到,日挂中天,他仍是两手空空。这时,林子里传来树枝刮落的动静。听着响动,海兰察就知道是个大野物,便张弓搭箭,蹑手蹑脚地摸过去……呀!是头黑熊,正慢悠悠地朝这边而来。那熊大约也听到了动静,嗅到了人气,用前爪拨开眼前的毛发人立而起,与海兰察撞个正着。按照常情,猎熊需数人围猎,弓箭长枪并用,可海兰察孤身一人,只有弓箭和父亲留下的腰刀,实在不足以对付这个大家伙。初生之犊不怕虎,海兰察想也没想,一箭射出,正中那熊的胸前。可奇怪的是,那熊不吼也没扑上来,反倒折身跑进松林。海兰察握着腰刀,催马随后就赶。待赶到一眼泉水边,海兰察却见那熊正在泉边饮水,那熊胸前插着的箭矢早没了影子。那熊看见他也不理睬,不慌不忙地喝过水,慢悠悠地在林中隐去。
海兰察不想再追了。在索伦人的风俗里,传说熊曾是索伦人的祖先,对熊不能直呼其名,要称“太帖”即“太爷”、“太奶”之意。猎到熊后,要举办仪式祷告,萨满还要做法事。食后,熊的骨头还要放在树杈上。今天这熊不该猎到,就让它去吧。海兰察此时身子乏了,口也渴了,便也来到泉边,用手捧着泉水一通牛饮。哟嗬嗬!饮过泉水之后,奇事发生了:海兰察顿觉神清气爽,浑身长了力气。
呼伦贝尔城年年扩建,已成了草原上的繁华之城、旅蒙商的商埠。海兰察此时已来到城中谋生,在“公来号”的朱姓掌柜开的货栈,做起了小伙计。
朱掌柜坐商、行商兼营,春秋到草地卖货,冬天在货栈经商。他去年春上到扎拉木泰霍勒浩特做生意,回城时遇到了狼。几只狼把两辆大车围住,红舌头垂涎三尺。朱掌柜和伙计麻了手脚,吓得坐在车上动弹不得。那挽马四腿发抖,任怎么吆喝也挪不动步了。朱掌柜暗自后悔,不该赶着天黑前回城,在营地住一夜哪能遇到这事儿。惨啦,要喂狼喽!恰在此时,打猎的海兰察赶到,那几只狼还没等他到车边就远遁而去。
看着海兰察马背上驮着的猎物,朱掌柜连连致谢。
“孩子,是扎拉木泰霍勒浩特的?”
“是。”
“叫什么名字?”
“海兰察。”
“你父母呢?我常到你们营地做生意。”
“父母去世多年。我认得你。你是朱掌柜。”
“缘分,咱爷俩有缘哪。孩子,跟我进城谋生吧,也长长见识,见见世面。跟我学做生意吧,愿意吗?”
“我没进过城,愿意。可我要是学不会做生意,要是过不惯城里的日子,我还要回来。”
“成!成!你是大叔的救命恩人,咋着都成!”
来到城中过活,接触了汉人,海兰察的眼界大开。那朱掌柜不光在城里有商号,草地上还养着牛羊,还做着远至乌里雅苏台旅蒙商的买卖。海兰察不愿当伙计,也不愿吃闲饭,朱掌柜便量材而用。朱掌柜在索伦人的草原上有块儿牧场,他让海兰察去放牧牛羊,在草地上扎下毡房,按时送去吃穿用物。
又是草长莺飞的七月,朱掌柜骑着马,让伙计赶着马车出了呼伦贝尔城的南门。马车上装着黄瓜、水萝卜、炒米、面粉、砖茶,他要到白音胡硕自家的牧场,给海兰察送去吃食,顺便也想看看牛羊膘情如何。
白音胡硕草原在呼伦贝尔城以南数十里的光景,小半天就赶到了。朱掌柜看到了临河边上海兰察扎下的毡房,就把车赶了过去。毡房里没人,朱掌柜知道,海兰察在牧放着畜群。于是,朱掌柜让伙计卸下物品,自己策马寻去,去见海兰察。
催马走过一道漫岗,朱掌柜看到了自己的牛羊。打马走过去,见牛羊膘肥体壮,心里对海兰察十分满意。海兰察呢?朱掌柜四野望去,却不见他的身影,喊了几声也没回应。这时,朱掌柜看到一处洼地间紫气氤氲腾腾而起。嗯?晴天白日里怎么会有紫雾缭绕,莫非是藏宝之地?朱掌柜打马而去,想看个究竟。半盏茶的工夫,朱掌柜便赶到洼地。呀!朱掌柜张着口瞪着眼说不出话来。朱掌柜看到,一只熊正睡在绿草间,鼻孔前,两条小小的白蛇正进进出出,在熊的鼻前嬉戏。啊呀!朱掌柜惊呼出声。就在这一声里,刚才的景象全不见了,原来是海兰察睡在那里,正睡眼惺忪地醒来。
“海兰察……海兰察……”朱掌柜神魂未定地,忙把持住自己,“你……你……”
“掌柜的来啦!”海兰察一跃而起,跑过去拉住他的马缰,把朱掌柜扶下马。“天热,躺下就睡着了。”
“你、你没什么事吧?”朱掌柜吞吞吐吐地问。
“我睡得好香。”
朱掌柜点点头,心有所悟,说:“孩子你别在这儿放牧啦,跟着我吧。到卜奎、盛京进货,还要到草地卖货。你跟着我能多长点儿见识,别在这儿放牛放羊捡牛粪烧牛粪啦。跟着我去闯闯,外面的天地大着哩,兴许有你出人头地的时候。孩子,等你将来发迹,别忘了呼伦贝尔的朱掌柜,你朱大叔。”
从此,海兰察就随着朱掌柜走南闯北,情同父子。
朝廷战事不断,屡次征调索伦兵勇。海兰察见识多了,人大心也高了,便要从军。他向朱掌柜说起这事儿,朱掌柜连声赞同,说:“孩子,你不是吃草的牛,是一只熊一只虎。我找人偷偷给你看过相,人都说你贵不可言哪。去吧去吧,一刀一枪挣出个功名来!你是松柏木命,命大福大有造化,不会有事的。”
朱掌柜忙着给海兰察置办起“行头”,东城买骏马,南城买鞍鞯,西城买辔头,北城买长鞭。那时,索伦八旗兵从军,要自家置办马匹。朱掌柜常在草地转,交了很多朋友。东城根下买的那匹马,是千里选一的骏马。那马通体乌黑,四蹄踏雪,被称为“乌骓千里雪”。朱掌柜又特地找了个上好的工匠,编了身纯钢绵甲。从爷俩说起这事后,朱掌柜就换了伙食,酒肉连席,自己天天陪着海兰察说话儿。待到去呼伦贝尔副都统衙门签押,朱掌柜又把五十两的四张银票塞进海兰察的怀中。
海兰察新编的索伦兵要赶赴卜奎黑龙江将军衙门,一大队兵马出了南城门。海兰察朝城边望着,他知道义父般的朱掌柜一定会来相送的。果不其然,朱掌柜和商号的伙计们都来了。路边还支起个摊子,摆放着熟食和一排排酒碗。
朱掌柜捧着酒碗,迎住行进的军兵队列。那带队的佐领将马勒住:“有何事情?”
“为小儿义子海兰察及索伦披甲兵壮行,聊表家乡父老心意。愿我索伦骠骑建功立业,荣归故里。恳请将军准许小人敬献酒食。”
“好,好!呼伦贝尔城民风淳朴,可敬可敬。”
“请将军先饮此杯。”
那佐领接过酒碗,一饮而尽。伙计们忙用筷子夹上一大块儿肉,送到佐领的口边。佐领吃过酒食,缓缓策马行去,后面的兵勇也在摊子前勒住马,依次大碗饮酒,大块儿吃肉。海兰察策马走近,甩镫离鞍下马,把缰绳递给同伴,走近朱掌柜,急行几步,跪下便拜。
“哟,别行大礼,孩子快起来,起来!”朱掌柜忙扶起海兰察。众伙计也端酒端肉围上来。
“该跪的。虽说我没拜你老为父,可情同父子。义父,孩儿就这么叫你吧,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海兰察有些伤感,鼻子也酸酸的。索伦兵被连年征用,生还故土的能有几人?
“好孩子,你的前程大着呢。孩子们哪,家乡的人都盼着你们都能得到功名。”朱掌柜望着年轻的索伦兵们,笑着道,“你们都打出个云骑尉、骁骑尉啥的,最好挣个珊瑚顶子,双眼花翎!伙计们,上酒上肉!”
“谢老人家!”索伦兵们齐声回应。
“义父,孩儿去了,日后我定回来看望你老人家。”海兰察饮过离别酒,抓起一块肉放入口中,又向伙计们道,“兄弟们,义父与商号就全靠诸位照应了。”
马蹄声碎鼓声咽。海兰察渐行渐远。
朱掌柜痴痴地望着,两行老泪涌出。他心中忽地冒出说不清出处的一句诗:古时征战几人回?他也说不清海兰察从军是对还是错了,心中涌出许多牵挂,这些年和这孩子处出感情啦。
后来海兰察功成名就,进爵封侯归省故里,对朱掌柜酬以重金,相谢过往亲情。海公又在呼伦贝尔副都统衙门之正阳街,建起一楼相赠义父。那楼画栋雕梁,被世人称为“海公楼”,此为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