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洞房的时候,芸儿把自己关在阁楼里,一阵一阵的笑闹声从新房里跃上来。不大一会儿,母亲领个男人进来,说芸儿快起来,让大夫号号脉。又说,是你古伯伯请来的。
大夫走下阁楼时古天一等候在客厅里。大夫说,有喜了,别的没啥毛病。古天一怔了一下,随即又做出笑容。送客回来,古天一冲新房喊,好了,就到这儿吧。笑闹戛然而止,大家发现他板着脸,就都知趣地溜掉了。古天一又喊,秀峰你过来!秀峰过来了,怯怯地站着。古天一喝问,你跟她到底咋回事?儿子左右一顾,客厅里没别人,这才知道是问自己,怯声问,跟谁呀?还能跟谁?古天一从未这么凶过。
芸儿明白了真相,闯出阁楼,在楼梯上愤然质问,古秀峰,你是怎么保证的?古秀峰这才知道自己惹祸了,羞愧难当,一动不敢动。芸儿又说,我恨不得杀了你!然后就嗵嗵地下楼。母亲从厨房出来了,一把将她拦住。古天一拿手点着儿子,你死了算了!古秀峰认罪地说,爸,我娶了她吧。放屁!古天一吼起来,你以为满洲国呢!这句话让芸儿彻底绝望了,她甩开母亲的胳膊跑出去了。母亲追她,喊她,她还是跑。古天一对儿子说,你去把她追回来!
芸儿是被古秀峰拦腰抱回来的,进了客厅,芸儿才停止了挣扎,她扑通跪下,说古伯伯,让我离开这里吧。古天一说,你为啥要走呢?你走了我们不放心。芸儿说,可我在这里您就放心吗?古天一被问住了。陆妈赶紧说,别胡闹,老实在这儿待着。芸儿说,谁胡闹了?是我胡闹还是他胡闹?我蹦高去还不让啊?她已经泪流满面了。母亲一下子明白了女儿的意图,心里越发酸楚,好端端的女儿被这个王八蛋给糟蹋了,可她只能忍,不好意思发火。女儿的残腿毕竟是古家给治的,当痊愈的女儿亭亭玉立在她面前那一刻,她发誓,这辈子给古家当牛做马都心甘情愿!此刻,古天一也很痛心。这些年他渴望人丁兴旺,如果妻子不是遭遇了医疗事故,他要让她接二连三地生孩子,让儿孙绕膝。他说芸儿,看在伯伯的情分,不走行吗?古天一德高望重,芸儿没再高声大叫。古天一又说,把孩子生下来行吗?芸儿说,可我要离开这里呀。古天一说,听伯伯一次,生下孩子再走。我算了算,你顶多多呆半年。这半年,你啥都别干,伯伯给你开三份工资。芸儿是裁缝店的学徒工。她喜欢这份工作,想穿啥亲自做,像秀莲那样,走在大街上吸引很多目光,问她的衣服在哪买的。古天一说,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娶两个了,不然的话,伯伯允许你做小……
陆妈拿个布兜购物去了。每天九点钟左右她都要出去一趟,把一天的日用所需买回来,风雨无阻。她愿意一个人在街上走走,借机会寻找丈夫。尽管她对丈夫满腹怨恨,可她还是想找到他。他穷也好,富也好,毕竟是孩子的父亲。一个家,有妈有爸,有儿有女,这才是完整的。她还有这个打算,自己要是动弹不了了,就离开古家,回到那个七平方的小窝,由丈夫陪着走完人生。结果,每一次她都是落寞而归。现在她放弃了寻夫,每天都要去公共报窗看战地消息。有些字她不认识,但她会揣摩,会联系,偶尔也拦个行人问问,这样,大概的意思就明白了。
这天,陆妈没去公共报窗,连床也没起,恹恹地蜷在被窝里面。一年多了,儿子在炮火硝烟中生死未卜,连封信也没有,做母亲的感受可想而知。古天一跟家人说,陆妈想儿子了,让她好好歇歇。别劝,那都是废话,是伤口上撒盐。
古秀峰履行了做儿子的诺言,为陆妈端水端饭,梳头洗脸,还给陆妈洗衣服。洗衣前逐一翻兜,从裤兜里翻出一张叠得很小的报纸,打开一看——陆青山的名字在阵亡的名单里。他不敢把噩耗告诉家人,心里面满满的,都是无法弥补的愧疚。
于是,吴恒抽空就过来干活。这天,叶知秋也来了,当时淑婉正在院落里晒太阳,他二话没说,推起轮椅朝外面走。他曾是古家的常客,小时候经常跟母亲来古家串门,母亲一来就张罗打麻将,动不动就通宵达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