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以后,大哥总琢磨着想在外面给自己找点活儿干,一来要给家里增加收人,二来也实在是闲不住。
他给人家修过车,摩托车、汽车,他都会修。只是弄个牌照挺费事的。他只能给有牌照的人出卖技术。但这样的合作很难愉快地坚持下去。大哥发现自己实际上沦为了一个小伙计。大哥就撤出来了。后来大哥想方设法,硬是在曼哈顿办了许可,开始和大嫂一起出个体摊床。
出摊床很辛苦,没年没节的,一天忙到晚,又挣不多少。但大哥拉上大嫂,竟吭吭哧哧地干了好几年。若是不犯病,这会儿他还在摊床上站着呢。
可是大哥突然病倒了。大哥是在那夭早上浇花的时候觉出病来的。
老爹去世后,大哥撤去往常老爹睡觉的单人床,顿时觉得屋里宽敞出许多,便搬了几盆花草来养着。初时,不过是些球球蛋蛋,大叶青啦、仙人掌啦、仙人球啦什么的。可是,大哥不管弄盆什么来,过不多久,就开始打骨朵开花,兴兴旺旺的。大哥乐得满脸是笑,不知不觉中,家里摆了许多盆花草。大哥每天起来后,先洗漱,再浇花,然后弄早饭。这成了他的规律。弟弟们看了眼热,说大哥是“黎明即起,浇花弄草”的雅人。
大哥家地方不大,一室半。按现行的算法,使用面积刚够三十平方米。
最初的时候,兄弟几个还数大哥家地方大。别人都只有一屋,就大哥是一屋半。不过大哥虽然多出半个屋,却又多着个小侄女、还多个七八十的老爹。逢到过年过节,兄弟们还愿往大哥家挤。
现在,兄弟们住的房子都调整过了。现在是新居时代了,兄弟几个都是新买的商品房,比原先的住房大出了二三倍。现在就数大哥家房子小了。可是,在大哥那并不宽敞的屋子里,有那些花草盆子摆着,就总是葱葱茏茏的,姹紫嫣红一片。一到年节里,哥儿几个都往大哥家聚。
大哥每天早上浇完花,就开始给一家人弄早饭。要是评模范丈夫,大哥够格。大哥疼女儿,又体贴妻子。他知道妻子跟他一起拉扯这个破大家很不容易,从来不在妻子面前摆大老爷们儿的谱。家里每天的早饭总是由大哥来弄。大哥说,这还不简单,又有煤气、又有微波炉,省事。早饭就是给女儿热牛奶,牛奶里打俩鸡子儿;再来两片夹果酱的面包。他和老妻则是豆浆就点干粮。干粮一般是下楼买新烤出来的烧饼或小包子什么的。吃罢早饭,女儿上学,他就和大嫂一起去曼哈顿出摊床。一般是大嫂站床子,大哥跑货、送货、收账什么的。大哥的摊床主要卖些毛巾之类的棉织品。
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天天早出晚归的,一年干下来,拢拢账一看,除去成本,也就挣了一万多点。干得顶多的那年,也没挣到两万元。算算,平均每月才一千多,还搭进了两个人力,真真是个辛苦钱。
不过,大哥大嫂并没有因为挣钱少就放弃。大哥挺会自己开解自己,他说:“咱得学学人家南方人。人家再薄的利也干,所以人家南方先富起来了。其实也是,从来买卖不都是由小往大了干的!”听大哥那口气,挣钱的心劲儿还挺足!
不过,大哥又说了:“像咱这样的,能干点啥就干点啥,不赔就行啊。挣点总比不挣强,总能贴补贴补家里。要不,还不到五十的人,在家闲呆着,算怎么个事儿呢?这,我多少还给国家交税呢!咱不指望一下子就发大财,咱干一点是一点。”
再看那曼哈顿,一个楼里,上下三个层面,那些站摊床的,有一多半是大哥这样的刚到中年就下岗或退休了的人。这么一看、一比之后,大哥心里就平衡了。“得,谁叫咱这拨人都踩在转制下岗这个点儿上了呢!领导不是叫咱体谅国家的难处吗,咱不是国家主人翁吗,咱不分担谁分担呀!”从此,大哥天天像从前去厂子里上班那样,到点就去曼哈顿出摊床,风雨不误。
可是,这天早上,大哥起来后,突然间觉得手不好使唤了。
他本来是拿着水壶要浇花的。突然间,那装了水的壶不听话地从他的手上滑落下来,水洒了一地。
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还没当回事儿。他后来说,当时是觉得手有点儿发木,但五十开外的人了,手有点发木也是不奇怪的。往年冬天里,他的手就总这样木木的,他以为是冻的。他把地擦擦,又拿着水壶再次灌了水。不料,装了水的壶,再次从手上滑落下来。这时他叫起来:“秀雯,秀雯,你看我这手是咋啦?”
秀雯过来了。她掐了掐他的手:“疼吗?”大哥摇摇头。秀雯又看大哥的脸,秀雯说:“我咋觉得今儿你的脸倒是有些胖肿呢。你照照镜子,都胖肿得走了样了。”
秀雯又说;“去医院看看吧,报纸上不是说,咱这年龄,正是爱闹病的危险年龄段吗。去医院看明白了,心里才踏实。再开些个药来,平日里,咱自个儿好生保养着。”
大哥想了想说:“也成。不过医院还是明天再去。今天我得跟你一块出床子,我得把该安排的事儿安排安排,明天一准上医院。”大嫂望着他,暗暗叹了口气,没再吱声。
谁知刚下了楼,还没等大哥蹬动那装货的三轮,大哥只说出:“我的头……”就一头栽倒在车把上了。
幸亏大嫂就在身旁,大嫂连忙从大哥兜里掏出手机,招来他们兄弟几个,待快要到医院门口时,大哥倒又醒了,大哥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兄弟,说:“咳,我这是怎么啦?我原本好好的,就是忽然间头就那么一晕……”
弟弟们说:“你啥也别说了,叫大夫好好查查吧。”这一查,大哥就住了小半年的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