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西藏文学》2013年第02期
栏目:实力展台
那个女人独自站在月光广场,单薄得像一张纸。我一脸肃穆,挟裹着一阵冷风靠近她,像奔赴一个战场。
她瘦小而紧凑,似乎被周围看不见的空气挤压得伸展不开手脚,偏偏戴一副巨大的眼镜,剩下三分之一张脸在月光下随镜片闪着古怪的光。
15分钟以前,这个女人给我打来一个飘渺无边的电话:你是扎布的女朋友吗?我在月光广场,想请你过来。我问,你是谁?她说,你来就知道了。她又说,我知道你会来的,我只想看见你一个人来。
6年有余,已经没有人再以这种称谓跟我提及扎布。就在那一刻,我听见我体内的水分不由分说地向上升腾,迅速占据了眼眶和鼻腔,最后争先恐后地一泻而下。一个陌生的声音,一个陌生的女人,在我毫无防备之时闯入我的世界,她在暗处点一盏灯,知道我会不顾一切地奔赴而去。
“你是扎布的女朋友吗?”我预感到这个来自电话另一边的声音,会将我努力打理起来的生活和心情变成一片混乱,或者日渐清洁。
我走下出租车,一步步地靠近这个女人。在不断靠近她的过程中,我明显感到了失望,她古怪而孤单地拖着箱子,戴着巨大的眼镜,缩着细瘦的身躯,跟我预想中的相差甚远。她能告诉我什么?
我们决定找个酒吧小坐。那个时候,月光从云层中毫无保留地透下,分明还镀有一层金黄,广场一片透明。我跟在女人后面,看她费力地在石板路上哒哒地拖着箱子前行,看她的双脚挣扎着粘在刚落过一场细雨的石板路上,高跟鞋跟在石板缝里东倒西歪。
月光广场以南是独克宗古城深处,那里有古色古香的房子和不太热闹的酒吧,我喜欢那里的宁静。不知往南走了多久,应该说在前面的女人走得气喘吁吁的时候,眼前一盏酥油灯状的招徕灯不约而同地吸引住了我们,灯光下敞开着一扇古旧的门,狭窄的门上闪着几个乳白色的字——独克宗13号。
13号?扎布就是在13号离开的。我本能地抗拒了一下,可女人已经收回征求我意见的目光,哒地一声收回手里的拖手,麻利地提上箱子,不由分说地走了进去。
酒吧里灯光暗红,飘着像游丝一样的音乐,几个客人像被人随意扔出的石子,稀稀拉拉地落座在各个角落。吧台上坐着的女人很美,有黑丝绒一样的长发,还有深潭一样诡魅的眼睛。以前我与扎布去过很多独克宗深处的酒吧,却没有留意过独克宗13号,想必是新开的。6年之间,古城里的酒吧和客栈如同雨后春笋,已全然不在我的掌握之中。
我们在靠窗的座位坐下,要了清茶和青稞酒。我感到她跟我一样拼命地压制着紧张,这种感觉让我对她和她找我的目的更加没有把握。
那就喝酒吧。没头没脑地灌下两杯酒之后,女人终于打破了沉默,向我伸出手:你好达娃,我叫艾朵朵,艾蒿的艾,花朵的朵,湖南人。
女人的手很凉,手掌湿润滑腻,在我的手里像一条刚出水的鱼。
就在这条鱼在我的指掌间晃动的时候,我分明感到扎布留给我的绿松石手链在手腕上宛如心脏般,整齐而激烈地跳动了几下,接着一股温温的热气从腕部升起,流水般慢慢涌向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