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侠共居一室,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困难,不知不觉中已过去了一星期,在这一星期里,我们却绝少说话,一方面是由于我忙于我的设计,我入厂后搞的第一件工装改进已进行到了最关键的时候;另一方面是由于大侠下班后绝大多数时间不是泡在舞场上,就是在外面闲逛,很晚才回来,而他回来时,多半我已处于梦乡之中了。客观上讲,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是很多。
分进工厂,我并非那么满意,尽管这家工厂的效益还算不错,可现如今,满世界找找,又有谁肯愿意在工厂里贡献出自己的青春呢?和政府机关相比,挣得太少不说,而且原先那点在住房、医疗等方面的优越性,几乎已被逐年递减光了,更为要命的是,时时刻刻还得受到下岗的威胁。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工作会是这么的艰难,就拿我目前所搞的工装来说吧,我自信一旦搞成,那工作效率就会几倍、甚至十几倍地提高,按理,“头儿”应该支持才对,可从立项到设计,直至找原材料加工,主任张志行压根就没过问过。似乎在他的脑子里,这真是个可有可无的东西,对他来说,每月生产任务的完成,便是头等大事,无论肩扛背拽,还是自动化,总之一句话,结果是主要的,而过程却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正因为如此,当我一切准备就绪,工装将要进入到实际制作阶段的时候,我不得不自掏腰包,请胖子和刺儿头撮了一顿,因为他们俩一个是车工,一个是铣工,在工装制作过程中,不可避免地要用到他们,谁让头儿不管呢?想想,也真搓火,即便我的工装获了奖,那点可怜的奖金也绝对抵不上参与者的共同“瓜分”,我这到底图个什么呢?
饭菜说不上丰盛,但绝对可口,几碟小菜外加一盘酱肘子,每人再来上二两白酒,虽说外面北风呼啸,可小酒馆里却是一片暖融融的景象。
“哎,怎么样,还可以吧?”
“什么怎么样?”我明知他们指的是什么,却故意假装糊涂。
“你丫装蒜,当然是指大侠了。”刺儿头说着,喝了一口酒,用一种幸灾乐祸的神态望着我。刺儿头也就二十五六岁,技校毕业,比我早两年进厂,精瘦精瘦的,平日为人挺随和,一副好脾气,可别招惹上他,万一小伙子倔劲一上来,那就有如换了一个人——刺儿头得谁扎谁,就像是带刺的铁蒺藜。不像胖子,虽说表面看上去挺“横”,可骨子里却是个温和的好人。他们俩能成为好朋友,这多少让我有点惊诧,而我所以能和他们混得来,一则同在一个车间;二则也许都是年轻人的缘故吧,这一点,跟上没上过大学并没有关系。
“噢,还成,真的。”我很随意地说着,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好像和大侠同住一室,那是我莫大的荣幸似的。这几天,我几乎有了种病态的神经质,生怕别人当着我的面提到大侠,而我从人们的目光中,似乎也看到了一种惊疑的成分,好像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样,我也多少有点“侠”了起来。我知道,在我今后的生活中,已不可避免地有了大侠的身影,虽然我不想承认,但就仿佛大侠在我身上已打下了清晰的烙印。
“说实话,也真的难为你了,守着这么个活宝,不过我们哥们儿真为你担心,怕你长期被大侠蹂躏,一旦没了人形,那还不是我厂的一大损失么?”
“那好,我明儿就去找住宅处,说你胖子想和我换宿舍,真要这样,我还请你,单独请你。”
“得,歇菜吧,你还是饶了我吧。”胖子赶忙求饶。
“哎,说正经的,大侠怎么就成大侠了?”我这话说得有点绕口令的味道,不过,我想意思是再清楚不过了。因为在我看来,以前的大侠绝不会是如此的落魄,其中有好几次,我和他的目光相碰,那里面竟然迸发出一丝智慧的火花。虽说只是一闪即逝,但我相信,那双如今看来略显混浊的眼一定曾经明亮、光彩过。“还不是让娘们儿给毁的。”胖子恶狠狠地说着,似乎那“娘们儿”就在眼前一样。
“说起来也够让人寒心的,我们比你进厂早不了几年,所以也只知道个大概。据说大侠以前结过婚,那女的也是咱们车间的,是个离婚的主儿。听说她男的在做生意时犯了错,被抓进了监狱。按道理你都混到这份儿上了,有个人肯要你,帮你带着孩子,就跟人家好好过呗。嘿,你猜怎么着?等事情一过,她老爷们儿几年后被放了出来,她立马就带着孩子走了,甩下了大侠自个儿。更可气的是,大侠愣连个屁都没敢放,光自个儿生闷气,可那管个屁用,整天蔫头耷拉脑袋的,日子一长,就成了这操性。”
“操,真他妈窝囊。”不知不觉地,我也被他们感染了,话语中带有了脏字。可话还得说回来,这事听着也着实叫人生气,这不拿人开涮吗?而付出的代价却是这样的惨重,那可是一个人最宝贵的青春呀!从这方面讲,我对那女人从心底里产生了一种厌恶的情绪。没有这么害人的,要么就踏踏实实跟人家好好过日子;要么当初就别改嫁,真是杀人不用刀子。大侠也是,天下女的多的是,离开她还不成了,窝囊也就窝囊了,过一段时间再找一个呗,还他妈替那女的守个什么“贞操”?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操,要是我,拿上刀子找那女的算账去,跟丫说,要么跟我回去,咱好好过日子,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要么就做了她,要不过咱就都甭想过,谁怕谁呀?”胖子瞪着猩红的眼,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
“哎,大学生,要是换了你,你会怎么办?”刺儿头眯缝着一对小眼,极认真地望着我,想来,这个问题他也想过。
“我?”我一愣,一时无从说起,“总该讨个说法吧?如果说得过去,也就算了;说不过去,那就……”
“那就怎样?”
“也只好拼了。”说这话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热,感到酒劲儿直往上冲,真的想换个话题了。我的心里感到特压抑,本来喝酒的目的并非如此,怎么说着说着就扯上了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