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12年第08期
栏目:人生标高
新的厂单身宿舍楼竣工的时候,我便面临着入厂以来第一件头疼事。
本来,焕然一新的宿舍楼美观、挺拔,甚至有种巍峨的感觉,交付使用后,我们单身职工的居住环境将会有很大程度的改观,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我非圣人,又非怪异,放着那么好的居住条件却故意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确实不是我的性格。说实话,平心而论,我比任何人都渴望着早日搬入新的宿舍楼,以逃离我那个夏季闷热、冬季阴冷,而且空气中还时常混杂着霉味的“窝棚”。但如果真像传言说的那样,厄运将有可能降临到我的头上的话,那我却宁可死守原来的阵地。
据说,新楼投入使用后,住宅处要加大对单身宿舍的管理力度,而其中最根本的一条,就是将按小单位划分区域,以统一考核,包括卫生、纪律等等。一经发现问题,住宅处可以直接找到各车间主任解决,这样既快捷,又省事。可一旦这样的话,我将极有可能和大侠分在同一个宿舍,而这正是我所担心的,放眼全厂,又有谁乐意这样安排呢?
按说,我们车间住单身宿舍的员工并不算少,我、大侠、胖子、刺儿头……并不一定那种厄运就非得落在我的头上,但种种迹象表明,这种可能性又极大。“操,要是把我和大侠分在一起,我找丫挺的去。”
“要是我,我也不找,把大侠给丫关外边几天,不让他进来,看住宅处那几个孙子怎么办?哎,你呢?”胖子和刺儿头属于典型的京片子,满嘴“丫丫”的,丝毫也没觉得说了粗口,而我则早已经习惯了。
“我?”我一愣,我又能怎么办呢?刚刚进厂还不到一年,认识的人少得可怜,托人找路子甭想;耍横的,又不是咱的本事,毕竟在大学里泡了几年;蛮干,会让人笑话的。所以,对于刺儿头的提问,我也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回答,看来这事也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新的宿舍分配方案公布的时候,我的猜测便得到了证实,我拥有了一位全厂知名度极高的人物作为我的舍友——那就是大侠。虽然心里早有准备,但当听到这个消息时,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头脑一热,便找到了车间主任。更为可气的是,主任张志行竟然笑嘻嘻地说:“大侠不傻,也不疯,为什么不能和他住在同一个宿舍?”一句话把我噎得哑口无言,咳,想想也只能自认倒霉了。大侠,绝非是金庸先生在他的小说里所塑造的那些飞檐走壁、豪气冲天的侠客。在这机器声、马达声常常混合在一起的工厂,照我的理解,大侠应该是指那些行为有些怪癖、特立独行,不能以常人的眼光来看待的人物。说实话,入厂后最先引起我注意的,并不是厂长、书记,或是车间主任什么的头头脑脑,也不是打扮得顶顶时髦的办公大楼的秘书小姐们,而恰恰就是这位大侠。
大侠那一身永远定格似的装束,绝对容易引起外人的注目。黑色的裤子,白色的衬衫,无论冬夏,只是冬天是棉裤,夏天是单衣,而颜色却执著无改,有如黑白照片。此人刚刚五十出头,却也佝偻了起来,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可干起活来却极有劲头。按理说,他在厂里干了这么多年,也称得上是老师傅了,某种程度上讲,也有了可以骄傲的资本。而大侠却不,天生一副好脾性,与世无争似的,只默默地干好属于自己的那份工作,而工作的岗位又是全车间最脏、最累,也是最缺乏技术含量的,那便是车间卫生清洁员,负责清理车间内外的铁刨花、杂物什么的,是那种没有功劳只有苦劳的工作。而五十多岁的年纪,至今还住在单身宿舍,无家又无业,这不叫人产生怀疑,那才叫怪呢!还有一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些年来,只要俱乐部一有舞会,大侠必定会整装待发,出现在舞场上的某一个角落,只是默默地看,并不跳一支舞。当然,即使他想跳,又有谁肯跟他跳呢?除非那个人脑子有了毛病。有人说,大侠看别人跳舞,那是“色”,色迷迷地看舞场上的青春靓女,其实绝不。有看见大侠的人就曾证实,那时的大侠,眼里满是庄重、虔诚,没有丝毫“色”的成分。这种种令人猜疑的举止,反而给大侠身上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而大侠的名号在厂内越叫越响,却绝少有人提起大侠的本名——刘存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