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窖儿把他家的小驴骡当成个宝贝疙瘩,这在黑驴沟上下人人皆知。驴骡这畜牲长成后身架子高,劲儿大,能干活,又皮实好喂,不挑食,在北方乡下,自然能搏得乡民们的稀罕。老窖是花了100元让他家大黑驴去前村配了好几次才怀上的。平日里这头小驴骡欢蹦乱跳地圈在院子里,黑油油的身坯一根杂毛也没有,站在太阳底下一照,像一匹柔软的黑缎子。两只黑黝黝的大眼睛瞅人时一眨一眨的,煞是惹人喜爱。老窖精心饲养将近两月,小驴骡就长得壮壮实实精精神神。老窖暗自盘算,就凭小驴骡这副结实的骨架,长成后一定是一匹矫健异常的大家伙,拴上一挂胶轮大车,耕地拉脚还愁挣不来大把大把的钞票?
可是老婆马铃薯这么一报丧,一下子把老窖儿从云端摔下冰窟窿里了。老窖浑身一激灵,酒也醒了,转身就往外跑。
村西头葬马河畔的草甸子上,早围了一堆女人孩子,看到老窖急三火四脸色煞白奔了过来,就都自动给他让开条人缝儿。
现场惨不忍睹,老窖那匹心肝宝贝的小驴骡肚子被掏了个大窟窿,鲜血淋漓地躺在沙土上,四肢仍在微微抽搐着……
老窖像被谁当头打了一闷棍,干嚎一声,几乎昏眩过去。尤其是小驴骡那双水灵灵哀哀看着他的眸子,针一样一下一下扎老窖的心尖尖。老窖感到自己的心在滴血哩。
开始的时候,老窖没往坏处想。他认定小驴骡是被山上的野狼给祸害了。这么大个牲畜,活蹦乱跳的,一般的畜牧也收拾不了它。所以他吩咐几个人把断了气儿的小家伙抬回院子里,准备埋在他家屋后的那棵老梨树下。一则是为了留个念想,二则也是充分利用一下小驴骡的最后价值——给老梨树追追肥。
可是没过多长时间,也就是说,还没等老窖把驴骡埋入老梨树边刚挖下的大坑里,被消息惊动的许多村人就络绎不绝地赶来凑热闹了。俗话说不是没好事,就怕没好人。成群结队男女老幼的村人都来看那死作一堆的驴骡时,老窖突然就产生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情绪,好像脸上刚挨了谁一耳光似的,却又找不出谁甩出的巴掌。
有人一边看一边做了案情分析。一个说:“瞅这伤势分明是什么畜牲生生给掏的。”
另一个也附合道:“要我看绝不是狼,这年头,山秃得兔子也藏不下,哪来的狼?”
“对着哩,哪来的狼?一定是谁家的狗干的!”
老窖听得心里一动。
恰恰在这时,一个小孩子快言快语冒出一句:“刚才我看见二菜刀溜狗哩……”话还没说完被他家老子甩了一巴掌,立马哭叫起来。
老窖浑身的血仿佛烧开了锅一样,咕吐咕吐在血管里直冒泡。奶奶的,联想到前几日出现的事情,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阴谋诡计!
“不埋啦!”他冲几个帮手说:“不埋啦,不查个水落石出就不埋啦。”说完,扭头就进了屋。
当晚,酒鬼老窖破天荒的没灌那猫尿(这是他老婆马铃薯常挂在嘴上骂他的口头禅)就出了屋门,他晚间连饭也没吃,他咽不下。
村长刘草帽正在院子里喝粥,他喝得满头大汗吱吱山响,汗珠子顺着黑油油的后脊梁往下滚,他却连擦也懒得擦,一群鸡鸭围在四周恨不得抢了他碗里的食物。
“去——”他挥挥手轰了一下,又转身进屋盛了一碗,仿佛没看见立在一旁的老窖。
他在等着老窖先开口讲话。
偏偏老窖像条犟驴似的硬耗着,愣是不开口叫他。村长刘草帽就有些诧异,之后就有些生气,心想你驴尽的老窖平日里吆三喝四的神气劲儿哪里去了,你驴尽的依仗老村长霸道惯了不服我刘草帽管制,你爱看我唱粥就看去,今个儿我绝不给你脸子。他呼地吹一口又喝一口,再脆生生咬了半截大葱,推了推常年顶在脑瓜上的草帽。
村长是个光头癞子。
两个人开始了漫长的熬煎,末了还是刘草帽耗不住了,刘草帽一把揪下他汗气熏天的草帽冲老窖说:
“你驴尽的没看见过喝粥咋的。”
酒鬼老窖说:“我喝不了粥啦,我一咽东西喉咙眼就疼。”
村长说:“疼了好,疼了省得你尽耍驴脾气。”
酒鬼老窖就蹲下了,蹲下就用巴掌拍打地上的尘土且边拍边吼:“村长你得管管二菜刀他把我家小驴骡咬死咧。”
村长说:“二菜刀怎地咬你家驴骡,二菜刀又没发疯?”
老窖就又拍打几下地:“二菜刀一惯跟我作对哩,他故意放他家的大狼狗掏了我家小驴骡的肠子。”
“你亲眼看见了?”村长盯着老窖的眸子:“你能不能不拍地,你想叫我吃灰呀?”
老窖心犹不甘地罢了手,嘴里却硬生生叫道:“村长你要不管,我就找二菜刀试吧试吧,我可不惧他!”
这时村长刘草帽的眼珠转了转,摇头晃脑地说:“老窖兄弟哟,不是我说你,你又没亲眼见着,怎知就是二菜刀的狗掏的?你若敢上门,那二菜刀还不废了你。”
“他敢?”老窖的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不过,那二菜刀也太牛逼了。一个外乡人,也敢在黑驴沟立棍棍?这件事你不摆平,今后谁还把你老窖放在眼里?”村长刘草帽说完热情地推过粥碗。“喝一碗,别气坏了身子。”
“操他祖宗八代的。”酒鬼老窖一跺脚,突然跳起来骂了一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