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菜刀是外乡人,刚来黑驴沟村时没少挨人欺负。有一次,明明是别人家的猪进了他家的菜地,他喝斥几声,却引来那人一家子的围骂哄闹。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二菜刀对那人说,你再骂我就回家取铁子去,那人大概没想清铁子是什么玩意儿,也没想到二菜刀有那股拚命三郎的杀劲儿,就气焰嚣张地叫号:“你取去吧,你取去吧,你不取你是个鳖犊子!”一会儿,二菜刀手持两把明晃晃的菜刀搂头盖顶就是两下子,吓得那人没命地逃,结果还是被砍了一条深及骨头的大口子。
“我的妈呀,这小子真敢玩命啊!”那人逢人就说,结果,二菜刀的大名也从此传遍十里八村。
不过,二菜刀也有二菜刀的生存哲学,二菜刀绝不欺软怕硬任意胡来。平日里,二菜刀倒是很讲义气也肯帮助人,谁家若是有什么大事小情求到他,没有不出力的时候。所以他虽是个外乡人,却渐渐地在这黑驴沟建立起自己的威信来。只是最近,因为买了孤儿小柱子的宅基地,与大舅哥老窖闹了点别扭,心里也不免疙疙瘩瘩的不顺畅。他媳妇兰子劝他说,老窖毕竟是我亲哥,他谩骂就谩骂吧,你全当没听见,忍一忍把咱的房子起了,他也就熄火消气啦。他毕竟是我哥,又不是外人。二菜刀听得在理便一直忍气吞声,即便老窖在村街上遇见时公然损他几句,他也没吭气。他梦想着那五间窗明几亮的大瓦房哩!
俗话说,穿衣戴帽,各有所爱。酒鬼老窖稀罕皮实能干的小驴骡,他连襟二菜刀却酷爱机敏忠实的大狼狗。在乡下,一般的庄户人家有一条汪汪会叫的当地笨狗看家护院也就行了,可二菜刀偏偏讲究狗的纯度,一心一意要弄一条纯种的大狼狗。恰好县城里的驻军淘汰下来的军用狼狗下了崽儿,二菜刀托朋找友好说歹说,不惜花上千元巨资买下一条小狗崽儿。看到小家伙浑身毛绒绒的,两只小耳朵竖得溜直,二菜刀好似得了无价之宝,一有空闲就抱在怀里喜爱得不得了。女人兰子骂他,看你那熊样,你儿子你也没这么抱过。二菜刀就嘿嘿嘿傻笑,如今,这条狗已长成百十斤重的大狼狗了,刀尖一样的双耳总是竖得高高的,锋利的牙齿仿佛两排锯齿,血红的舌头耷拉出一拃多长。二菜刀还专门给它配上一条皮制的颈圈,再拴根不锈钢的狗链子,每每从村街上走过,真是既威武雄壮,又神气得很。他给他的狗起名叫总统。
当天晚间,二菜刀喂完狗歪在炕头听他那台小型半导体收音机,这还是有一年他上大城市当民工时买到手的时髦玩意,从此他也养成了每天晚上听新闻关心国家大事世界动态的习惯。他能说出一百位将军的名字,这也是他常向村里人炫耀的能耐,他和他们不同,他自己常这么认为。
有人把他舅哥死了驴骡的事传了过来,还说老窖放出风,要杀他家的狼狗总统。他不信,他想他家的驴骡死了与我的狗有什么关系,我的狗一直拴着的从不散放,即便每天早晚出去溜溜狗也总是他亲手牵着的。再者说了,你说我的狗掏了驴骡的肚子,你总得拿出证据吧,拿不出证据,说啥也屁用不顶。二菜刀歪在炕头这么想着,竟丝毫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仍然一门心思听那台油腻腻脏兮兮的小收音机。此时正是晚间新闻时间,山里信号不好,二菜刀甚至把收音机举起来,紧紧贴住耳朵。
门就在这时“咣”地一声被撞开了,有人气呼呼站在屋地当央。二菜刀正聚精会神的当口,最忌讳别人打搅,所以他挥了挥手,意思是叫他走开,那人却动也未动。二菜刀无奈之下,把收音机从耳朵上移开,才听见兰子一连串焦躁的叫声:
“你还有闲心摆弄你那戏匣子,我哥他进院杀狗来了!”
二菜刀恼火地说:“他愿杀他杀去,我才懒得管哩!”
说完,又把收音机堵住了耳朵。
院子里,老窖带着他儿子大福二福,还有两个小舅子,咋咋呼呼正公开叫阵哩。他是想叫二菜刀出屋理论理论。他和二菜刀虽是亲戚,却有两年没说过话了,平日里谁也不尿谁,谁也不惹谁,甚至连给死去的老村长上坟,也是各去各的,从不搭帮。今儿个,酒鬼老窖是想好生闹腾闹腾,至少要叫二菜刀赔他的小驴骡。可是到了院里,二菜刀却连屋也没出,这让老窖觉得很没面子。他二菜刀这是公然蔑视我哩,他二菜刀这是当众耍戏我哩,奶奶的,他望了望房山头,那里静悄悄的,连半声狗叫也没有。怪了怪了,难道狼狗没在窝里?酒鬼老窖回头看看儿子和小舅子们,稳了稳神,提着一根腊木棍蹑手蹑脚地走近去,猛一抬头,就见虎视眈眈的两盏灯正射罩住他,“妈吔!”他大叫一声,没命逃出院子。
总统若不是有链子拴住,早扑倒老窖了。
老窖恼羞成怒,喊了声打,几个人石头棍棒一阵混战,可怜那狼狗总统左窜右跳,几乎挣断链,却也挨了不少家伙。
“好!”老窖连叫几声好,再看那狼狗,狗毛四溅,哀叫连连,老窖这才觉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这时他老婆马铃薯拽紧他的胳臂苦苦央求,加上村长刘草帽及时赶到,这才悻悻然离去。
二菜刀从屋里溜达出来,看见女人兰子在边上抽泣,怒骂道:
“哭,哭个鸟,有能耐连我也打死!”
看见刘草帽,二菜刀点了点头。
村长刘草帽摸不透二菜刀的心思,他哈下腰查看一下大狼狗,大惊小怪地叫道:“哎呀呀,老窖下手也太毒了,看把狗腿也砸瘸了不是!”他想探探二菜刀的深浅。
“哼”,二菜刀冷笑一声:“他愿打他打,人还能跟狗一般见识?”
刘草帽泄了一口气。“唉,没想到大兄弟有这般肚量,行,你可比老窖强多了,有什么事村长我自然会给你做主。”他还伸出巴掌想拍拍二菜刀的肩膀,却一下拍了个空。
二菜刀正俯身给总统包扎伤处哩。
那大狼狗轻轻呻吟着,极通人性地拿眼珠子瞄它的主人,意思是刚才你干啥去了,怎么不救我?要放开拴我的链子,我不咬死那两个王八蛋才怪!
“啧啧”,村长看见伤处,也心疼起来:“真是不像话,打狗还得看主人哩,他老窖分明是把你二菜刀没当回事啊!”
听见村长这么说,二菜刀也有些火气,他咬着牙根扔出一句:“别给了锅台上炕,真惹火了我,非打他个满地找牙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