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钟敏到区公所来的次数就多了,我们也变得非常熟悉。她是尖峰岭乡的一名团干部。尖峰岭离区公所非常远,步行得大半天时间,即便是坐车也需要一个多小时。尖峰岭乡政府就显得更寒酸了,它坐落在一面山坡的半腰,而且是瘦胳膊瘦腿,旁边除了有一个卫生所以外,没有其他的陪衬。生活在那样一个地方,而且经常要下乡,孤独和寂寞自然是最好的陪伴,艰苦自不必说,乡下那些弯弯曲曲的山路随时都长有一张大嘴,可以把一个人的力气全部吃尽。所以我能想象,钟敏在那里生活一定非常艰苦,而且寂寞难耐。我见到她的时候,一般是她到区里来开会或是办事。因为我在办公室工作,很少下乡,区里召开什么会议我必定知道,乡干部来区里也必定是先到办公室来打听。这种方便,可以让我随时随地地知道,哪些年轻的干部会在什么时间到区里来。因为我是唯一分在区里的年轻干部,身边全是上了年纪的老干部。渴望在严肃的包围中能顺畅呼吸,更渴望有一丝阳光能够照在权力的藩篱中射进来,让我心情舒畅。这样,年轻干部们到区里来开会,就成了我的小小节日,我就能和他们打成一片,既从他们身上获得快乐,也从他们身上学到新的东西。
就是在这样的交往中,我有了新的发现。我发现钟敏不仅仅是漂亮,而且竟然是一架永不停息的风车。每次到区里来开会,她能瞬间搅活一潭死水,可以把沉闷的场面搞得异常活跃。总之无论她走到哪里,永远都是中心,永远都是光芒四射的太阳。在那样的中心里,她的无知和浅薄反而成了她的通行证,快乐的性格和装傻卖呆反而为她铺就了一条金光大道。甚至在她默默无闻的时候,也能收获到众人关注的目光。就连我身边的那些老干部在见到她的那一刻,也把严肃的那张牌翻过去了,完全改变了模样,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关切地问她在乡里工作怎么样,习不习惯,辛不辛苦。那种热情和关切香甜可口,谁见了都羡慕不已。当然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漂亮给她的自信打了底色。但我没想到的是,她的漂亮竟然有如此大的魔力,从区委书记到一般干部都异常喜欢她。如果说一般的老干部都喜欢她的话,她的漂亮最多也算一张犁铧,可以很轻易地翻动那些深厚的土地,因为那些老干部不论多么严肃,他们手里的权力毕竟有限。而区委书记和区长喜欢她情况就不一样了,那就说明她的漂亮是一把利斧,锋利无比。因为当时我们区里最严肃的就是区委书记和区长,最有权力的也是区委书记和区长,要劈开他们的严肃,没有锋利的利斧根本办不到。区委书记叫伍彪,个子矮得就像一块锅巴,但是他的脸却因为他的严肃而变成了锅底,黑漆漆的看不到一丝光亮。不仅仅是我这样的年轻干部,包括上了年纪的老干部,甚至年龄比区委书记伍彪大出许多的人,见到他都像老鼠见到猫。最能说服人的就是当区里的干部围在一起说笑的时候,伍彪突然出现,可以让那些说笑来个急刹车,静得能够拧出水来。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严肃的领导,却非常喜欢钟敏。每次见到她的时候,那张锅巴脸被突然撤下,换上的是一张豆腐脸,稀烂一片,一戳就破。也正是因为有钟敏的出现,我们才发现伍彪原来有另外一面。区长叫周翔,这个人个子高高的,那张严肃的脸被称之为棺材,武断专行,没有丝毫的同情心,干起事来风风火火,批起人来不留情面。尽管他的严肃没有伍彪那般漆黑,有时候我们还能够见到他的一丝笑脸,干部们说笑的时候,他走过来不仅干部们的笑声不会停,而且还会把他拉进来一起说笑。然而他的严肃却是另外一种锋芒,可以彻底的划伤一个人的自尊。而就是这样一个人,见到钟敏的时候那张脸就成弥勒佛了,不仅是那张嘴笑得要撕裂,而且他洪亮而尖利的声音会变得更加洪亮和尖利。所以钟敏这样的漂亮,就令我们这些年轻干部感觉非常恐怖了。那个时候我们就知道,我们所有人都不是她的对手,这个浅薄无知、不学无术的人,因为她的漂亮就能很轻易地打通一切,获得最好的资源,这是多么不公平的事情。如果仅仅是这样倒也罢了,重要的是钟敏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漂亮是生产力,可以在这个权力社会中获得更大的效益,拥有属于她的权力和资本。她之所以把自己当成一架风车,不停地旋转,不停地拍领导的马屁,就是要把她的这种生产力发挥到极致。因而我们就非常不明白,年纪轻轻的钟敏为什么那么富于心计?难道她一开始就看透了这个权力社会吗?当然后来我们看明白了,她不仅是看得明明白白,而且手里随时都握着一把锥子,随时都瞄准这个时代的缝隙,准备扎下去。而这个时代到处都是窟窿,那个锥子能够很轻易地扎进这个时代的缝隙中,而且可以扎得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