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洞庭湖上飘来的雾弥漫了小城,牵牵绕绕,温馨甜蜜。人影在雾中幢幢的走。李一民负着简单的行装逡巡在街头,不知该往哪里去。
他犯了重婚罪。他在反省材料中再三申述他和杏花是包办婚姻,但是没有用,他还是被开除了。他与金水妹的关系属于非法婚姻,已被解除。他走的时候,没有人来送一程。庞子清该来却没来。别人不来倒也罢了,可通讯员胡海也不来,那就太叫他伤心了,胡海的一条命是他拣来的。那一年李一民单独出外执行任务,在运河边的二道土丘前,看见几条流浪的野狗,围着个什么东西又扒又舔。李一民踢跑了狗,才看清那是个十几岁的娃娃。摸一摸,胸口还跳呢。李一民把娃娃抱回部队;后来才知道,他是饿昏了,是个无家可归的叫花子。娃娃在队伍上呆了几天,任你怎么打发也不肯走,就留下来了。胡海这个名字,是人家随口送给他的。
胡海不来送行,太绝情绝义了!李一民愤愤地想。他原打算回家去。但母亲死了,没有亲人,去做什么?让乡亲们看笑话?但是,到哪里去呢?他独自凄凄地走进一条小巷。忽然,雾中有个人影踉跄前来,扑地跪倒了,却是杏花。
“一娃……”杏花幽幽地哭,她仍是拎着那包裹,只是衣衫不整。头发蓬乱。“一娃,我不该来,我坑了你呀!你揍死我吧……”
其实,李一民并不怨恨杏花。天理良心,他不能怪她。是是非非,李一民心中明白,他扶住杏花说:“你别这样,好好儿回家,寻个人家过日子去吧。”
杏花大放悲声,扬起额角要碰电线柱子,幸好胡海赶来了。李一民心中一热:他到底来了。胡海却不理睬李一民,只是宽慰杏花:“大嫂,您这是怎么了?您犯得着吗……”一面说,把杏花搀扶走了。
李一民赧颜叹一口气。虽然那胡海没有对自己说点什么,但他内心仍很感激,但愿他能劝得杏花平平安安回老家。他想起在汉口有几个卖油条时的熟人,便决计搭船去汉口找活儿干,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吧。
洋船码头,仍如往日一般热闹,绿杨荫里的白沙堤仍如往日一般清爽可人。一年前,他每天清早来到这里,那时候,他肩上挑着油条担子,心里有想头,有憧憬。眼下,却不知是什么滋味。真想再亮亮堂堂地吼一嗓子“热油条哇——!”然而,他没有真那么干,反而把头垂得低低的。
轮船靠岸了,人们乱哄哄地登船。他匆匆走下河滩,却被人从身后狠狠扯了一把,猛回头,却看见一张女人的苍白的脸。
“水妹!是你!?”
“你就这么走啊!”水妹差点哭出来。
李一民万没想到还会见到她。他爱她,爱得扯肠扯肚,他知道她也爱自己,只是这爱已变成了恨,爱有好深恨有好深。所以,他不敢向她告别。然而,还是让她盯上了,不是冤家不聚头啊!他想说点什么,偏又无话可说。
水妹狠狠地跺了跺脚,说:“跟我走!”
杨柳牵衣,细浪拍岸,浅草如同毡毯,雾霭无声地飘游。柳林的早晨极是迷人。若要有一缕两缕阳光,就如同梦境了!李一民和水妹曾在这里消磨了多少个早晨与黄昏啊。
这种回忆徒然使人心痛。
水妹转过身来,立住,尖利的目光逼向李一民:“说吧,你为什么骗我?”
“我……”
“不要支支吾吾,说得清楚便罢,说不清楚我和你拚了!”一言未了,就巳扑过去,揪住李一民,再也不肯松手。
李一民长叹一声。什么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