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表哥又闯进我梦里。
他还是老样子,瘦瘦高高的个子,驼背,走路总喜欢猫着腰,又快又冒失,刚进门不久,他就撞到了门口的椅子。于是他弓着身子,呲着牙,开始吸气。
我的表哥,他一定是觉得很疼,才会停下脚步的。可停下脚步的表哥,却没去揉自己被撞的腿,而是按住了那把被撞到的椅子,那轰然的响声已然结束,按住椅子也会于事无补,可表哥还是伏在那儿,双手死死地按住那椅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仰起头,面对空无一物的墙壁,若有所思地开始了讲话,他说,小弟,没吓到你吧?我这个人笨,一直都是这样,小脑欠发达,动作协调能力太差。
我在清冷的夜色里醒来,看见月华如水,破窗而入,明晃晃注满了我的小屋。那正对着我视线的、紧闭的木门,那合叶已坏、门已永远无法关严的简易衣柜,那散乱地堆满书籍和练习册的小桌子,还有那把被表哥撞到的椅子,它们都在,都浸在月光里,冰冷地打量着我。可表哥呢?我的表哥他在哪里?
这是暮春的伦敦,巴特西。一套小公寓里一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屋间。去年秋天,我来之前,表哥已在这儿住了四年。我刚来时找不到房子,就在这儿开始了我的留学生活。那时表哥睡在床上,我铺开行李睡在地毯上。后来,我找到了房子,搬出去住了几个月。而现在呢?现在我又回来了,一个人睡在表哥曾睡过的床上。可表哥呢?我的表哥他在哪里?
我知道,无论如何,都得接受现实:表哥,他已离开了。可他为什么要离开?他去了哪儿?这一切,我都无从知道。我只知道,自己没能力三言两语就讲清表哥的故事。
然而在他离开前的最后这段时光里,只有我是和他在一起的,这就使得我没理由逃避向远方亲人解释,是的,我有讲述表哥故事的责任。但我真的是力不从心啊!我能讲什么?如何讲?或许,我能做的只有回望,只有梳理,只有寄希望于将来有那么一天,我的表哥,他会突然出现。就如同从前一样,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房间的门被他轻轻推开,他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带着一如既往的恍惚神情,过来问我,小弟,又该做饭了,今天我们做什么?你馋不馋,懒不懒得再包一次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