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福建文学》2005年第12期
栏目:小说世界
A州大学是A州地面上的最高学府,不是说A州地面没有大学,电大业大职大医专建专什么的还是有的,但A州大学是正牌的省属本科大学。假如有人不服气,A大人就说,我们A大有60个博士,你们有吗?不服气的人便伸了伸舌头,不再说话。大家都知道,教授其他学校还是有几个的,但博士就不同了,A州包括所辖县区3万平方公里,500万人口当中,只有3个博士:市立医院1个,市园林局1个,市城建局1个。
所以,博士是A大一道靓丽的风景线,魅力四射。你在A大的校园走,不小心,就会遇到一位博士。现在,公元2005年4月的某一天上午,在通往学生处的校道上,匆匆走来的,就是一位历史学博士,还是个女的,别不服气,别以貌以取人,她长得是不怎么样,但她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历史学博士,毕业于北京一所非常知名的大学,师从一位在国内很有名气、出席过好几次国际会议的美国史专家。她在校道上走,遇到几个外籍教师,就站在那里和他们聊天,全用英语,说说笑笑,到最后,那几个皮肤白白个子高高鼻子勾勾眼睛蓝蓝的外国人还伸出大拇指对她说了好几个OK。她只报以一个很随意的手势,意思是拜拜。她真的长得不怎么样,一米五的个子,在那几个洋人教师的面前,简直就像是个还没有发育完全的小学女生。她的眼睛也不大,单眼皮,笑起来就眯成一条线。皮肤也不行,太黑,脸上还长了许多青春痘,只有身材还过得去,有一点苗条,有一点小巧玲珑,跑起来也快,听说当初在上海读硕士时得过研究生院100米短跑冠军。她叫萧红,正好和一个在现代文学史上很出名的女作家同名同姓。她不是东北人,也不是故意想沾人家大作家的什么光,她正好姓萧,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祖上就姓萧,名字是父亲请人起的。她们家在江西于都的一个小山村,听说那是红军长征的起点,那里人对朱德毛泽东比较了解,要说起作家,不要说名字,就连作家是干什么的都不大清楚,也不大关心。她是她们家乡第一个女大学生,第一个女硕士,第一个女博士,所以在她们家乡,萧红就是她,就是博士的代名词。
萧博士是8年前来到A州大学的,那个时候她还不是博士,只是硕士,当然那个时候硕士的含金量要比现在高一些,可以带家属,所以和她一起来的还有她的爱人。她的爱人是一个本科生,是她从小学到中学到大学的同学,这也是爱情力量的证明。她爱人如今在A大学生处学生科当副科长,上面没有科长,领导说了,也不会再派科长,所以科长迟早就是他,只是目前校内岗位津贴少一点,这点钱对于他们来说可以忽略不计。萧红来的时候才25岁,上课很认真,人缘又好,学校想用她,正好学校要开团代会,领导就找她谈话,让她来当校团委副书记候选取人。她说不行不行,她不会。领导说,天下没有生下来就会的事情,不会就在工作中学习。她说有些事可以学,有些事情学不来,比如当干部,她怎么也学不会,学外语,她一学就会。同是学外语,刘军很努力,却怎么努力都不行,所以没能考上研究生。而当干部,他一学就会,所以从小学到大学他都是她的领导,先是她的班长后来是她的团支部书记,到了大学又是她的党小组长。刘军是她爱人的名字。领导想想,也就没有再勉强。这事传出去,有人说她很鬼,她不是不想干,是想让她的爱人干。后来,她的爱人果然就提了副科长。
萧博士今天没课,她来学校是想找刘军商量一件事情。什么事情不能回家商量?这是一件大事,她又是一个藏不住事情的人,在她家,所有的事都由刘军作主,尽管她的工资加岗位津贴是他的两倍,习惯了。凡事都有个习惯,习惯了有时就不讲究为什么。今早她没课就想接下去写她的专著,她的专著是由她的博士论文扩充而成的,已经写了十几万字,再有那么五六万字也就可以了。这是她导师出的点子,有了专著以后上职称时好用,专著的书名叫《女权主义在美国——由来与困境》。坐到电脑前突然想开一下电子信箱,看看有没有信,一看就看到一封导师发来的伊妹尔,导师在信中说,以前提起过的那件事,也就是他的那位安州大学的同学,如今是安大人文学院副院长兼历史系主任,他们已经有了硕士点,想让她过去,条件是,一过去就让她上副教授,当硕导,硕导就是硕士生导师,还有,给她一套100平米的房子。她看到信有些心跳,不是因为100平米的房子,她对物质享受历来看得很淡,她看中的是副教授和硕导。在A州大学,她还要两年才能上副教授,硕导更是遥遥无期,因为A州大学刚刚在申报硕士学位授予权,能不能上谁也说不准,就是上了,历史系能不能布上点也是一个问题。这事导师以前提过,但没有这么迫切,这么肯定,看来安州大学是真当回事了,不能不给导师一个明确的答复。所以她急匆匆地就关了电脑,跑到学校来。
她在路上走,很多人和她打招呼,有学生也有老师,她对所有人都“嗨”一声,摇摇手,很纯真很热情。她来到学生处,刘军正在开会,他看到她站在门口,就走了出来,她简单地说了导师的信,他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说回去再说吧。她说导师的信怎么回?他说,等商量好了再回。她想想,也是,反正导师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开的信箱。
她回去的时候,心情显得很轻松,一边走一边还哼着歌,美国情歌,来吧,跟我生活在一起。歌词很纯情很浪漫,“好姑娘哟,你跟我好,分享我一切,跟我结婚……我俩永远在一起,做梦也在一起。做我的伴侣。”她这人就这样,好像把事情和爱人说了,就没她的事了。她回到家里就能专心于她的专著的写作了。她写书,也没什么负担,轻轻松松的样子,她天生喜欢读书,喜欢把书里的东西挪过来挪过去。她认为,把书里的东西挪来挪去就能挪出新意,更何况,她从导师那里带来了许多英文图书资料,全是最新的信息。把美国的英国的法国的德国的,所有关于女权主义的东西,按照一条她所设计的线索挪来挪去,一会儿西蒙波娃一会儿艾尔曼一会儿米莱一会儿柯罗德尼一会儿顾巴。在挪动过程中,她的思想在飞翔在闪光在升华在陶醉。她的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跳荡着。她已经看到一部很有新意很有分量很有特色专著的辉煌前景。在美国,在这个号称最强大最自由最人权的帝国中,女人是什么?是子宫,是微笑,是平等,是自由,是独立,还是随风而去的无可奈何的残花败絮?永恒的女性化。因为你是女人,所以你是女人。女人是什么?
她被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一跳,按一下存盘,去接电话。电话是爱人刘军打来的,他说他中午不回家吃饭了,因为来客人,处长要他去陪。她说我怎么办?他说我不是已经把菜准备好了吗?她说你等一下,她放下话筒,跑到厨房看了一下,洗好了切好了的菜一盘一盘地摆在厨台上,一盘是西红柿炒蛋,一盘是青菜炒三层肉(她叫不出那种青菜的名字),一盘是虾仁姜丝。排骨汤已经焖在电锅里了。她跑出来拿起话筒说,我不会做。刘军说,那你就到食堂吃吧,那些东西放冰箱里,等我晚上做。她说好,就放下话筒。她在电话边站了好一会儿,想起电脑还开着,进书房一看,屏幕上已是一片灿放的礼花。这是屏幕自动保护,证明她离开电脑已经超过10分钟了。她按了一下回车键,跳进她眼帘的是一个标题“女权与自立”,她笑了一下,笑得很妩媚,好像刘军就站在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