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山西文学》2011年第09期
栏目:小说
袁小月正在给客人做皮肤护理,裤兜里的手机贴着大腿,发出一阵一阵嗡鸣声。
手机不知疲倦地嗡鸣了一阵又一阵,袁小月对它不理不睬。她的手上涂满了按摩膏,一会儿用手肘,一会儿用掌心,一会儿用指肚,在客人的脸上依次打圈、点穴、按摩。客人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美容院有两层,一层是宽敞的大厅,负责接待、咨询,兼做皮肤测试、彩妆、美甲等业务。二层是工作室,工作室是用装潢板隔开的格子间,分为贵宾间与普通间。贵宾间只放一张床,装潢考究,进口壁纸、水晶吊灯,墙上还挂着32英寸液晶电视,房内辟有卫生间。普通间呢,有五六张床位,可以同时服务几位客人。普通间没有电视,也没有卫生间,上厕所还得跑到楼下大厅。装潢不似贵宾间豪华,却也朴素雅致。窗边吊着一串贝壳风铃,风一吹,叮叮当当。窗台上一盆枝叶葳蕤的绿萝,把房间映衬得干净清凉。
袁小月所在的工作室就是普通间,正是上午,客人少,其他几张床位空着,室内只有她和顾客两个人。手机安静了一会儿,再次发出嗡鸣声。谁呢?她暗忖。客人睡着了,她完全可以拿出手机偷偷接听一下,但她忍住了。一来手里沾满按摩膏,油腻腻的;二来,客人睡得浅,一旦她停下手里的动作,也许对方就醒了。十五分钟的按摩结束了,接下来是眼部护理,联接导入仪,微热的导入仪将眼部精华素一点一滴导入眼睛四周。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拿着熨斗在皱巴巴的布料上熨烫,熨着、熨着,布料就变得展挂了,平整了。可惜人的脸不是布料,再怎么熨烫,也收效甚微。深一道,浅一道的皱纹,该怎样,还怎样。
那么,有没有办法立竿见影出效果呢?当然有,譬如打一种名叫肉毒素的美容针,或者使用激素药物类化妆品。只不过,那样做就像给一只干瘪的气球充气,当时看着饱满光滑了,过不了多久,里面的气跑光,重新缩回去的气球会变得比未充气前还要干瘪。反复使用的结果会带来副作用,就像反复充气的气球,表皮变得薄脆、易损,作用的周期也越来越短。除此,还可以做手术,做手术要比打针或使用药物化妆品效果好。只是,手术也不是一劳永逸的,它会破坏面部神经,而且还伴有或多或少的风险。
“青青”美容院的产品以保养型为主,不打针,也不做手术,连漂唇纹眉这样的小手术也不做。倒是有一台激光机,专为客人点疣去痣,且打着免费的招牌。免费当然是有前提的,必得先成为美容院的顾客,办张美容卡,或者买套产品,这样就可以享受免费服务。免费服务还包括除黑头、挑粉刺、修眉、平脂肪粒等。
保养型化妆品只是一般的补水、润肤,无论祛皱,还是美白,效果都非常缓慢——甚至可以说没效果。时间一天天流逝,肌肤一天天衰老,维持现状岂不是最好的效果?这都是美容师经常灌输给顾客的理念。袁小月自己很排斥功能性产品,觉得它们不可靠。尤其,一打开,就有一种隐约的,化学药品的气味。效果倒是不错,尤其初次使用的人,十天半月便焕发光彩。皱纹平滑了,皮肤白皙了,就像变了一个人。可惜,一旦停止使用,很快反弹。持续使用下去,作用渐渐消失,到了最后,几乎和不用没什么区别。而且,有些产品使用期限太长,会使毛孔变粗,或是面部生出细微的一层绒毛。这还是轻的,有的商家为了追求效果,推销含有超标毒素的不合格产品,免疫力低的人使用了,伤及身体的肾脏。这话说得严重了,简直恐怖。但这并非危言耸听,类似的新闻报道也不是没有过。
袁小月深谙这一切,她自己只用最普通的护肤品。还好,她皮肤的底子不错。皮肤好坏,基因是关键,其次才是后天的保养。身为美容师最关键的一点就是皮肤的底子要好,你的皮肤好了,顾客才会信赖你,才会心甘情愿从腰包里掏银子购买你推荐的产品。
裤兜里的手机再次嗡鸣起来,这时,袁小月已经为客人做完眼部护理,用一次性面巾揩净面孔,拍爽肤水,刷面膜。面膜是一种深海矿物质,漆黑黏稠的泥状物。她还是顾不上理睬嗡嗡作鸣的手机,顾客却醒了。顾客听到手机的嗡鸣声,说,小袁,接电话吧,我这里没关系。
袁小月说,不用管它,一会儿再说。
手机嗡鸣一阵后,终于安静了。袁小月已经给顾客涂好面膜,按照程序,该给客人按摩身体。从头部敲起,然后是脖颈、肩膀、手臂,最后是大腿、小腿。做完这些,等到面膜干了,拭净脸孔。客人翻过身体,美容师还要为其做一些简单的背部推拿。她正要给客人按摩,富有人情味儿的顾客推开她的手。小袁,快看看电话吧,万一是急事呢。
袁小月感激地点了点头,终于直起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屏幕显示四个未接来电。推开滑盖,摁下查询键,来电姓名袁小亮。袁小亮是她的弟弟,弟弟找她什么事?她的眉头皱紧了。
袁小亮很少给她打电话,但凡打电话,肯定有事。上次是母亲生病住院要钱,袁小亮说他没钱。他的确没钱,他的工资大部分都输在赌桌上了。
她正在犹豫是否给弟弟回拨电话,手机又开始“嗡嗡”鸣叫了,还是袁小亮。摁下接听键,袁小月问,什么事?袁小亮说,咱家房子马上要拆迁,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处房子,房租一个月八百,房东让交半年租金,家里钱不够。
袁小月皱皱眉,果然又是要钱。袁小月的娘家是一座独门独户的小院,拆迁后可以分得一套同等面积的单元楼房。她问,差多少?袁小亮说,差两千。袁小月忍不住问,你的工资哪去了?如果不是顾客还在一边,她真想痛骂他一通。但,骂也白骂,她骂过他没有一百回,也有九十回,有什么用?
袁小亮读过大学,在一家国企上班。原先是调度,属于管理层,可他不满意自己的工作。调度需倒三班,他嫌累。花了不少钱请客送礼走后门,总算调了一个不用倒班的岗位。工作是清闲了,却又染上打麻将的恶习。说他几句,他还为自己辩解,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他认为自己是小赌。小赌渐渐演变成了大赌,终于在欠下一笔赌债后,媳妇和他离了婚。离婚后,自暴自弃,仍旧沉迷于麻将桌,不见悔改。
袁小月刚刚领了三月份的工资,美容院“三八”搞活动,她手里顾客多,卖的产品也多,底薪加提成,收入三千余元。平时可没这么多,也就两千出头。接完袁小亮的电话,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知这笔钱又有去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