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桅杆和帆布的货船靠着篙撑和橹摇,经过近两个时辰的艰难行驶,终于到了大刘庄。一切如光棍福大先前所想的那样,卸完货,他拿到了辛辛苦苦、担惊受怕挣来的船费。
出于对年轻汉子田家旺的深切感激,光棍福大给他买了条比他先前的小木船大出近一倍的木船,又拿出两块大洋用红布包好塞到他的手上,还在码头上请他吃了顿饭,夕阳西下时把他送走了。
父女俩怎么也没想到,几天后,田家旺来到大刘庄找到他们家门上来了,当时他们正在翻盖堂屋。看见田家旺走进院门,船妮站在院子里愣了好大会儿,她实在弄不明白这个田家湾的后生想干什么。她抬头望望趴在屋顶上指挥伙计们拆屋的父亲,然后朝田家旺迎过去说:“大哥你来了,俺爹在屋上呢,要不要俺给你叫他?”田家旺摆摆手,憨声憨气地说:“别叫大叔了。听说你家里盖屋,族长老爹叫俺来当个帮手。”他看了看她充满疑虑的眼睛,便快捷地爬上梯子,到屋顶上利落地干了起来。船妮觉得有点蹊跷。父亲却仿佛没看见这个人似的,田家旺恭恭敬敬地给他打了个招呼,他“嗯”了声照旧忙活他的。
吃晌午饭的时候,父亲悄悄对船妮说:“田家湾的老族长我认识,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待人很厚道也很仗义呢。昨儿我去码头上买木料,遇到了他,向他打听田家旺这个人。他说是他的养子。我就把那天遇到龙卷风,田家旺上船相救的事,给他说了,还向他表示感谢。老族长说,这都是后生该做的事,不值一提。他问我买木料干什么,我说要翻盖堂屋,这不派田家旺来帮忙了。我看田家旺这小子挺实诚,身强力壮的,倒是个混江湖的好材料。他愿来当帮手,就让他帮着干吧。”
光棍福大不仅是闯荡运河和微山湖的老把式,还是陆地上过日子的老油条,在翻盖堂屋的日子里,他害怕赶上阴雨天,于是像个催命鬼似的,催促伙计和泥瓦匠们昼夜不停地施工,三间堂屋只用两天功夫就翻盖好了。
“打散”的酒席上,光棍福大兴致极高,频频向伙计和泥瓦匠们劝酒:“喝,喝,大叔这里有的是酒,有的是陈年老酒,喝,放开量喝吧……”喝到中间田家旺与他喝对了脾气,一口一个“爷们”地叫着,你发我一杯我敬你一盅,喝到后来爷俩干脆划起了拳,拿茶碗当令盅,你一盅我一盅咕嘟咕嘟地饮,直喝得酩酊大醉,一前一后歪倒在地上的凉席上,呼呼大睡。
伙计们走后没多久,天下起了大雨,院子上空滚过一个接一个的响雷。船妮看看院子里有很多怕淋的东西,便冒着大雨跑出去收拾,结果被一串落地雷吓得尖叫着跑回到屋里。她晃了晃父亲,父亲嘴里咕咕噜噜说了一阵喝酒的话,又翻过身打起了呼噜。船妮只好去推田家旺,这家伙竟像个死猪一动不动。船妮想,这可咋办呀?于是一咬牙,抬腿照田家旺屁股上狠踢了一脚。这下他醒了,睁开眼,瓮声瓮气地问:“妹子,啥事?”船妮说:“外面雨下大了,院子里有些怕淋的东西,快起来帮我收拾。”
田家旺跟随船妮来到院子里搬腾东西,借着酒力他似乎天不怕地不怕,任凭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在头顶发作,他肩扛麻袋,手提酒缸,脚步如飞了一般。船妮望着他屋里屋外进进出出的身影,觉得爹对他的评价一点也不过分,他实在是个身强力壮的好帮手。她想:爹就缺少这样一个好帮手,家里要是有这样一个好帮手,那日子过得不定多好呢。想到这,她吃吃地傻笑了,在心里说:“死妮子,真不害臊。”尽管如此,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田家湾的后生。
“田大哥,你家里父母都好吧?”船妮没话找话说。田家旺叹了口气说:“俺父母早没了,俺是要饭要到田家湾的,是族长老爹收养了俺。”船妮说:“这么说,你是他的养子。”田家旺说:“是的,他老人家待俺比对他的亲儿子还亲哩。”船妮想:老族长带大的孩子应该是个举止文雅的人,可在田家旺这家伙身上一点也找不到,他一点也不像大户人家出来的人。她看到他胳膊上的那道疤痕,问道:“你胳膊上这疤怎么弄的?”田家旺毫不在乎地说:“打架弄的。”“打架?”船妮吃了一惊。田家旺说:“东边的马河村和俺田家湾争地,两个庄子打了一架,俺叫他们砍了一刀。”他抡起那带刀疤的胳膊转了几圈,嘿嘿一笑,“没事的,没事的,照样拎起二百斤的麻袋呢。”他身上那股憨乎乎的野劲,这时让船妮有点着迷了,因为什么着迷,她也说不清,反正就是着迷。
“家旺哥,有媳妇了吗?”船妮问。田家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俺还没有哩。”“找了吗?”船妮又问。田家旺瞅了瞅船妮,憨声憨气地说:“俺还没找呢。妹子,你给俺找个吧,湖里的,船上的,只要像妹子这般好,俺愿意服侍她一辈子。”船妮听了,撇撇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