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麻将好啊。
不打麻将一大家子挤在一起怎么办?一个个大眼瞪小眼?今年好多了,从春节开始就好多了。一大家子都迷上麻将牌,也不知从哪刮来的风,一下班就打,礼拜六礼拜天更要打,一打牌关系就热火起来,这玩意真能增进团结啊!
一家人平时就吃饭碰个面,饭碗一推就躲进各自的小屋去,天上下刀子也不开门的。现在于什么活都大家一起上,老二老三都主动择菜刷锅的,两个女的干脆轮流做饭。快点干完活大家搓麻将啊。屋子小,吃饭打牌都得把铺板掀起来边玩边聊。你单位什么事,我单位什么事,还互相出点子,争得脸红脖子粗,也快活。要是先前,说是一家子,其实跟住旅店一样,连单位同事也不如,天一黑就听见电视机响,现在电视有什么可看的?有什么意思?你累死了人家也看不见。
从前推开门,家里就跟坟墓一样,静得很,只听见干粽子叶在窗棂上丝拉丝拉响。哪回不把一口气悬悬地舒出来,赶紧溜进自己屋里,怕碰见人。讲矛盾也没什么大矛盾,不知怎么搞的。生小浩的时候我落下腰疼病,那时真的不懂,才二十来天就沾冷水洗衣裳了,弄得现在稍微累一点儿就直不起腰来。一般是给自己冲个热水袋塞在腰底下,等那一股麻酥酥的意思发散开来才能动弹。要是听见了小浩在楼道里闹响了,紧跟着就是婆婆的脚步声,然后抹布就是摔在砧板上的怒气,这时候你还怎么办?只能撑起来给全家预备晚饭。
我们是普通家庭。每天晚上都是最普通的。公公回来了,老公回来了,老二和他夫人回来了,老三和新媳妇也回来了,家里就热闹起来,电视机里蹦罡达得正欢,就是没哪个伸一把手,都等着饭来张口呢。我有时忙不开,老公想进来帮一手,婆婆眼色还不好。也是越帮越忙,被我一巴掌打愣了。婆婆嘴也不闲着,说单位这么近,不能早点回来吗?一个个都是甩手大爷,油瓶倒了不扶。老公赶紧讨好夹眼,你还能怎么样?只好瞪一眼了事。
我就在旁边那家超市上班,当个糖果组长,工作并不轻松。提货点货销售记账搞卫生,哪样不得带头?组里那些小姐们个个描眉画眼,讲多了也不好。其实多干事我也不在乎,只是这腰。还有心里不服!
我命不好,在家是老大,出嫁了是大媳妇,活该一辈子劳碌。一大家子就指望我做,做长了,好像是应该的,别人倒插不上手,很奇怪。少做一点点,婆婆脸色就不太好看。老二的涮回碗,婆婆也能夸奖一番。老三倒回垃圾,婆婆能发奖状。有时我腰痛紧了,动弹不了,婆婆就叽叽咕咕地骂。其实婆婆并不是个坏婆婆,就是嘴碎,说惯了。那两个不做事她也看不惯,可又不敢讲她们,只能以表扬为主。婆婆也得团结大多数啊。对了,鞭打的总是快牛。
我有时也窝火,有时骂急眼儿了,就哭。哭还得干,一边哭一边干。我要不干就没人干了,反正是我的事。回娘家,妈妈就骂我,你骨头贱嘛!你不听我话嘛!现在应了不是。
过门那天,妈妈左一嘱咐右一叮咛,第一天千万别动筷子,喝点汤就算了,要不日后受累。晚黑上床千万别先脱衣服,等你男人进被窝了你再脱,衣裳全都盖在男人身上,这样你日后不受欺负。可惜照着做不了,早就不记得了。哪记得这些程序啊?我们是真爱,在爱情面前上帝也闭眼睛了。那天光顾上说话了,说学校的事,说公司的事,说过去未来的事,说了就笑,笑得把什么都忘了。后来婆婆不满了在外头咳嗽。后来我就掐他,掐得他龇牙咧嘴又不敢出声。后来我就笑,拿被蒙住脑袋笑。后来,后来就什么都不存在了。
开饭了,我得抓紧时间给小浩洗澡。完了自己还得扒两口饭,还得洗碗,还得洗澡,最后还有一大家子的衣裳得洗出来。老公也心痛,买了两台洗衣机,可洗衣机不还得人去服侍吗?有一台洗衣机我只负责公婆的,有两台洗衣机好意思把弟妹撇一边吗?
我们没房子,只好住家里。结婚九年了,儿子都上学了,连个窝都没有。哪买得起咧。开头还打听,这多少钱一平米那多少钱一平米,后来想开了,你买一平米两平米把自己挂起来?想想也怪得很,房子越盖越不够?他都卖给谁了?怎么一天一个价?听说上世纪八十年代都盼着拆迁,现在听说拆迁天就塌了。
其实就是有房我也搬不走。这一点我心里清清朗朗。公婆都还上着班,早下岗了,是在外头找活干,想多挣点钱也想避开这没底的家务事。其实公婆早就托人给老二老三找房子了,礼也不知道送了多少,我全都知道。婆婆也跟我透过。婆婆说,她嘴不好,老骂人,其实心里最疼的还是我。我明白公婆还是想和我们在一起的,谁没个晚年呢?说着说着就抹眼泪了,一抹眼泪我就受不了了。我这个人,顶见不得眼泪。
我也打。他们也拉我打。我老赢。也许是他们让我,也许是老天有眼吧。现在大家都想开了,苦就苦一点吧,老百姓不怕苦,过日子要过安稳日子,别来什么大灾难就行了。别胡思乱想,这山望那山高,没用。也别不服气眼红人家,也没用。人家发财发就是了,人家有大房住就是了,他能把喜马拉雅山搬回家,我看不见。人就怕精神不愉快是不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现在老二老三真要搬走了,我还真舍不得,那多冷清啊。